【回顾】大珠小珠落玉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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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关东老农 于 February 16, 2008 10:56:29:

             大珠小珠落玉盘
            —— 纪念童有勇先生


  听名师讲课当属一种享受。吉林大学当年就曾是一座名师荟萃的殿堂,三尺讲台,竟展名师风采。记得校办秘书于永辉老师曾对我赞叹道:唐敖庆先生开过十几门课,每门课都讲得很精彩。唐先生在理化进修班讲分子轨道理论,用六块黑板,大段大段地进行数学推导,从不出笔误。我们的高数老师亦曾讲过谢邦杰先生的讲课风格,一堂课下来,只有三个指头涂上了粉笔灰,除此之外一尘不染。我旁听过吴代鸣先生的《固体物理》,吴老师讲课可谓是神采飞扬。他是属于那种一上讲台就兴奋、把讲课当成一种享受的老师。我们系的胡德宝先生、王宝琨先生、阎大卫先生讲课不温不火,有如剥茧抽丝。童有勇先生讲课则海阔天空,日常生活中的例子信手拈来。旁证博引、妙语联珠,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我们是参加化学系的大课学习《物理化学》这门课程的,物化实验也是利用化学系的实验室进行的。第一次上课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化学系77级同学保持了三年的规矩。因而按先来后到竞相抢占好的位置。那天我就有一种感觉,化学系的同学对我们侧目而视,好像不太欢迎我们。建生坐在第一排靠近讲台的左手位置。课间休息时,一位化学系的同学找到建生,告诉他坐在这个座位的同学在课间要负责擦黑板。第二次课间休息时某班班长找我,告诉我排座位的规矩是按每班人数多少,形成2或3列纵队,每周由东向西循环移动一个单元,抢占好座位只能在本班内进行。当时我好生惭愧,初到化学系宝地,我们显得很失礼,好像是给半导体系丢了脸似的。这是物化课的一个序曲。这门课的主讲老师是童有勇先生。

  物化是一门难度较大的课程。童老师总是能够深入浅出地解释基本概念。在讲到“熵”的时候,童老师笑咪咪地说:“这个熵不好懂,有时候学得很伤心。”接着他讲解熵是表征一个系统的无序程度。从这他又引出一段故事:一位吉大的校友在文革后期发表了一篇关于熵的科普文章,讲述熵越大系统就越稳定。不巧这篇文章被大棒子姚文元看到了,姚文元感到费解,怎么会越混乱才越稳定呢!作者是不是在鼓动社会动乱呀?赶紧查一查。这篇文章被送到热力学权威王竹溪老先生手中,王先生的结论是从科学的角度看这篇文章没有错。这位校友才幸免于难。童老师讲热力学发展的原动力来自于蒸汽机。“蒸汽机马力很大,震动也很强,从而引发了西方的工业化浪潮,三震两震就把封建社会给震塌了。”讲到熵就不能不谈克劳修斯,1850年克劳修斯把焦耳的发现和卡诺的理论协调起来,总结出热力学第一定律(热力学过程遵守的能量守恒定律)和热力学第二定律(热机工作过程中能量转换的不可逆性质)。1854 年他进一步引进“熵”的概念,重新表述了热力学第二定律。童老师不无影射地如是说:“克劳修斯总结出热力学第二定律,贡献很大。这时他的野心就膨胀了,他把这个理论推广到整个宇宙,提出了热寂学说。真理总是有限的,一旦推广到无限,就有可能成为谬误。真理与谬论,一步之遥啊!”

  在讲到毛细现象时,童老师举了好几个日常生活的例子。其一,用土回填一个坑,尽管已经添平,经过一个夏天又会呈凹陷状。是什么力量使回添土变实呢?是毛细现象。这让我想起一句俗话:“新土填不满旧坑”。其二,农民常讲“锄头下有火也有水。”天旱时要铲地,天涝了也要铲地,何也?天旱了,土地会板结,铲地有助于建立土壤的毛细管系统,水分就会从土壤底部流向植物的根部;天涝了,铲地会破坏土壤的毛细管系统,有利于水分的蒸发。你瞧瞧,这《物理化学》简直就是给咱贫下中农讲的,故而我很喜欢童老师的课。与毛细现象密切相关的是浸润和不浸润。童老师讲,冬天戴眼镜从户外走进室内,眼镜上会蒙上一层白雾。用肥皂水洗过的镜片就可以减少白雾。

  在讲到相平衡理论时,童老师讲了一则韩复榘的笑话:话说有一年山东大旱,赤地千里。韩复榘带着文武大员光着大膀子,头顶柳条圈到龙王庙去求雨,态度相当虔诚。可是几天过去了,还是赤日燃燃。韩复榘大怒,老天不给咱老韩面子,我就凑你。他调来重炮团,将大炮架在山上,对着天空就是一顿炮轰。第二天就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韩复榘十分得意:“看来老天也怕玩硬的!”童老师讲,炮弹爆炸产生的硝烟中含有大量的灰尘,水蒸气赖以成核,就容易凝结成水滴。童老师还说起一则某人与黄子卿教授的一场学术争论的故事。他顺便说了一句:“黄子卿教授的著名成就之一是将水的三相点测得最为精确。”这是黄子卿先生1934年在麻省理工学院做热力学温标的实验研究工作,并成为1948年国际实用温标选择基准点——水的三相点的参照数据之一。课后,假马列贾大哥甚为不宵地说:“嘿嘿,那水的三相点差个3 度2度能咋地?”

  我们系的物化助教潘老师十分重视与化学系以及和童老师的关系。特地邀请童老师光临我班的1981年元旦晚会。彦虹是我们班的百灵鸟,可是那时候她身体不太好。本来晚会前她就打了招呼,今晚不能表演节目了。可是当童老师来到晚会,彦虹还是带病出阵,唱了一曲她最拿手的校园歌曲—《走在乡间小路上》。时逢红门学妹来我们班拜年,我赶紧请她献艺救场。记得红门唱的是殷秀梅的歌曲,一曲下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红门走后,童老师大加赞赏:“这个同学唱的真好!你听,她的头颅和胸腔都在产生共鸣。”那晚这二位小妹妹着实为我们班挣回了好多风光,令我数十年难忘。令我更为难忘的是童老师讲话的结尾部分:“我刚才在化学系转了几个班,我发现了一个现象:和你们一样,这几个班也是男同学坐一边,女同学坐在另一边,界限分明,壁垒森然哪!为什么不能够男女同学坐在一起呢?若干年后,你们会感受到:同学,亲啊!”这些年来,我愈发理解童老师的话了。同学,真的亲啊!而且并不局限于同班、同年级了。

  2000年在三谷家的感恩节晚宴上遇见化学系的韧峰兄,谈及童老师。才得知童老师已经仙逝多年,令我唏嘘不已!童老师只给我们讲了物化的热力学部分,动力学部分也就是讲了一二次课,他就调动工作去无锡化工学院工作,没有几年就英年早逝。八十年代初,知识份子的待遇还比较差,整个社会的生活水平也不高。据韧峰兄讲,在童老师患病时期,家庭生活十分艰难。说起来童老师这一辈子还没有过享福的日子,像腊烛一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记得81年元旦我们去童老师家拜年,那时他的小儿子天安当属上小学3-4年级的年龄,屈指算来,如今也该是三十几岁学业有成的人了,不知是否子承父业也在化学领域工作。

  谨以此文纪念童有勇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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