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地道战》，高传宝一枪打中鬼子屁股起，云中出就深
深明白了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和躲在暗处的种种好处。三十几年过去
了，他凡是谨小慎微，捡了金子不张扬，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就
相信一句话，沉默是金。

可是昨天那顿晚饭，唉，那顿晚饭哪！
那是女儿的滑冰教练在唐人街最好的餐馆请他们全家。菜好，酒更
好，中出实在把持不住，多喝了两口。回家后睡不着觉，竟然诗兴
大发，爬起来写了一首诗，自己看着得意，就把它往论坛上一贴，
然后又上床去睡了。早上起来，昨晚上写了什么，早都也不记得了。
中出穿上风衣，戴上墨镜和棒球帽就上了车。戴帽子是中出的习惯。
从前在农村，他最喜欢戴草帽。出了国，草帽没的戴，他就该戴棒
球帽了。

到了公司，打开机器，到论坛一看，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那首诗
赫然呈现眼前：

闲云野鹤一老农，
散种瓜菜任西东。
囊中有钱常沽酒，
青瓷小碗品新茗。
晨出枫下闻鸟语，
夜来网上遇新朋。
遥望天边云起处，
依稀梦里是春城。

这不等于把自己的老家、专业、过去在哪儿、现在何处，甚至自己
和太太的名字都大白于天下了吗？可是中出转念又一想，这首诗处
处带着玄机，虽然这些信息都在诗里，但他相信一般人是看不出来
的，便稍稍放下心来。

中出喜欢这个坛子，在这里你可以躲藏在角落里观察别人，别人却
不知道你是谁。从前可不是这样，入红小兵要填成份，入红卫兵也
要填成份，入共青团还要填成份，而他的成份不好，是富农。虽说
一直作为可以被改造好的对象的标兵使用，甚至被委以生产队会计
的重任，但这富农的帽子一直在他心里投下一大块阴影，以至出国
以后，每次注册参加个活动、组织、俱乐部的时候，心里都有着莫
名的反感，拿笔的手还会微微地颤抖。然而，这个坛子不一样，不
需要登记，不要贴照片，只要注册个笔名就可以上去活动。刚开始
时，中出虽然天天上坛，可是很少讲话，大家只知道他曾是知青，
对农活、季节一类的事懂得很多，所以喜欢问他这些方面的事。中
出总是回答得非常小心，从来不浪费一个字。

可是时间久了，戒心有了松懈，他忍不住对有些事发表了一些意见，
敲敲边鼓，结果召来坛上几个人的注意。他们开始对他追根寻底，
非要查明他的来历。好在中出平时讲话小心易易，没有给人什么把
柄，他们拿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但愿这次也能风平浪静”，中出
一面想，一面开始做事了。

快到下班的时候，中出再次来到坛上，一看他的诗下面竟然有五十
多条跟贴，令他大惊失色。那些帖子大多数是在推断他的身份，其
中有一位以前从未露过面叫风敌的，居然根据那首短短的诗，把他
的背景一一揭示出来：

1。他来自春城，是东北人
2。他是学农的
3。因此，他一定毕业于春城农学院
4。他贪杯
5。他现居枫叶(夜)国：第四行第三个字和第五行第一个字
6。他以前住在西边，现在搬到东边来了：第二行
7。他太太叫姚一梦(遥依梦)：第七、八行

这最后一点最令中出百思不解，风敌怎么连他太太的名字都能怎么
准确地挖出来呢？这个人一定非常熟悉他们家，或者是他的老同学，
或者是他们现在的朋友。会是谁呢？中出觉得好像被人强迫绑在一
根大木头上，他拼命想往水底下沉，可是大木头却把他往上拉，眼
看就要浮出水面了。现在只剩一个稻草了，他那埋藏的诗里名字还
没有被人发现。
中出心神不定地回到家，恰巧碰见送女儿回家的滑冰教练。教练笑
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就上车会自己家了。中出觉得教练今天见到他
时的表情有些异样，话里好像也有什么地方不顺耳，可他也没太往
心里去。等进了家门，见到太太姚一梦，忽然恍然大悟过来，急忙
问道：

“她叫什么名字？”
“谁呀？”
“滑冰教练。”
“人家姓迪。”
“我知道她姓迪。我问她叫什么名。”
“她叫迪风啊。” 」

5/1/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