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命屯的人--老费的秧歌


小命屯的人--老费的秧歌


大布苏



读了不少霍兄插队时的故事,除欣赏我学长的笔锋,经历上的共鸣也不少。但一来实
在是笔笨再者没几块成块儿的时间,一直没敢学着整。周末了,响应椰兄号召,试
试敲几个字:唠唠屯里人吧。(费了挺大劲只能整到这份上:-),得下了。。。)


老费的秧歌


老费的名号是什么从未听人提起或称呼过,屯里大人孩子均以“老费”二字招呼他。
我对他的最初印象只是这位中年人体魄硕壮,小臂有常人的小腿那么粗,宽宽的肩、
发达的胸大肌,再配上北方人里适中的个子,若在今日可算是练健美的好料子。老
费的面孔第一眼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印象,略长的脸上挂一双总是眯缝着的眼睛,稍
有点上包牙,憨笑时露出一口结实的黄齿。那一带饮用水含不少氟,牙齿黄是本地
人一特征。象屯子里别的中年人一样,他额上、眼角的皱纹总象用尘土鎏过缝,使
得看上去比实际老许多;平常眼神也是那年头典型的--是那种没睡醒的漠然(即曾被
一些海外的同族贬称为“蒙眼猪”的那种神态)。队里一有用大力气活的时候准有人
要想到招呼他。记得一回老迟头拉一小车柴火翻了车架辕的儿马给压住了,几个人
忙一大阵儿都没辄还得等人把老费招呼来才行。老费不光膂力过人,活计在屯里也
数上乘。但他往人堆儿里一杵,不难看出他比别人更少那么点儿神气或自信。屯里
大人孩子谁都可以随便从他那占言语上的便宜,他从来不恼,只是憨笑,偶尔对整
他的小娃娃假装瞪一下眼跟着准又是傻笑。

在乡下呆过的能猜到了,老费的成份挺高--富农。知道老费的人讲老费的祖上本是
穷的,到了他爹那生了八女加他这一子。那一带有嫁女收女婿家彩礼的习惯。老费
他爹要的都是马,等这八女出了门他家的马已有一大群了。赶巧儿这暂中央军顶不
住了,卖地出走的不少,地价兼。这么着老费家的家策就犯了个战略性的错误。。。


我认识老费时他已是单身父亲,身边有一个十五六的女儿叫小云。他家的房子是屯
里最小的,他那炕的长度比一办公桌长不了多少。有点怪的是他的房盖在屯中央大
道上,没园子,房前、后都是过道。那时候小云已不在家睡了,她在队上干半拉子
(也许是3/4全劳力),每日回去做做饭。小云人说话声音总是轻到听上去有点费劲,
还有就是地头歇气儿时整不整就伤心下点儿雨。好在屯里人似乎有默契没人拿她开
玩笑,到是一帮大闺女小媳妇还常在一边劝慰。慢慢我也听到点风言风语,经常话
题是从老费的钱都整哪儿去了开始的。说是老四屋里的落(读烙)不少。

本来老费这样的黑五类平常见了人都很少直视对方的眼睛,很难有机会看到他想些
什么。但有一年过年扭秧歌时,我见到了后来总也忘不了的他那个“人”的一面。
通常秧歌队总是那几个画得不伦不类的脸谱,姑娘家的上还经常要带付墨镜。热闹
也热闹但好象是走过场,大伙经常有闲心看扭到谁家给的是啥(一般是几合烟卷,也
有给钱的)。这天秧歌队正扭过屯里的中央大道转场往东头去,老费开始站一边卖呆
儿,几个小伙子开他玩笑把他往队里推。他开头还傻笑,后来不知咋的还真随着喇
叭调来了情绪,扭上了。看他这一扭,我才开始懂了什么是好秧歌。他没用啥扇子
之类的道具,俩手大部份时间背在后面,他扭的神气表现在肩部夸张的象错位似的
摆动和他脸上那种我第一次见到的豪放、自信、遐意还有幽默。他时尔剪步躬行时
尔背仰到几乎九十度,同时肩头脚下套路令人眼花。他那双眼,那么亮,那么贼,
现出从没见过的生动。这时候秧歌队里的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他的存在,吹打的音量
力度大增,踩高跷的姑娘和那些演丑婆子的爷们们动作幅度都超过了在受礼各家给
烟前的那种高潮。老费的那些升华于原始性感的各种扭动舞姿之夸张寓意之明显弄
得几个高跷上的姑娘都不好意思地要躲开跟他的伴舞。锁呐声、鞭炮声加上此起彼
伏的片片喝彩声中,屯子里冬天的枯燥被人情的生机暂时压了过去。

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有谁能扭出老费那样的秧歌。

好象有一些瞬间,合适气氛下人人都能摘下那些无形的社会人面罩,这时候大家心
底基本上是一样的,各自主观感觉似乎更是如此。

6/9/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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