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也、性也


食也、性也


霍林河

     快到谷雨了,新翻的土地黑油油的。犁花缝中夹着的嫩嫩的曲麻 菜根儿,象婴儿白胖的臂膀,伸在散发着嫩草芳香的空气中,与 树稍上传来的鸟鸣一起报着早春。沉寂了一个冬季的万宝山又到 处充满了活力,鸡鸣、犬吠,圈里的儿马子也骚动不停。村里的 壮劳力都吆喝着牲口下地了。大队办公室里,屯不错老田已把三 个竹皮暖壶灌满开水,从里面走出来的王主任,正了正帽子,心 里琢磨着哪家的漂亮媳妇会是一个人在家。对了,正月头儿上没 爹没妈的毛子从界里娶来的新媳妇:红红的脸蛋儿、水灵灵的大 眼睛,看了就让人心里痒痒。

    王主任的步还没迈出去,后院就传出了一阵吵闹声:“不行呢, 睡觉不给钱,不行呢!”,是大李的声音。大李快五十了,家里 穷、人又缺心眼儿,几年前才不知从哪儿娶了个媳妇,小他二十 岁,叫小金英儿。傻大李相亲的笑话是地头儿歇气儿少不了的磕 儿,真的、编的一箩筐,哪真哪假谁也说不清、谁也不在乎。传 得最广的是那年他相一个寡妇。媒婆知道大李说话多了准露陷儿, 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无论人家问啥都“嗯呐”一声就行了。 可相亲那天,那寡妇第一句偏偏问的是“大哥,家里几口儿人呐”, “嗯呐”,大李没加思索就说出了背好的台词儿。媒婆赶紧拽了 拽他,大李也觉着嗯呐的有点儿别扭,憋了半天又说:“嗯呐, 一个爹、一个妈,他们俩晚上不穿衣服睡一个被窝儿。嗯呐,还 有哥仨儿俩媳妇”。全是真话,可句句冒傻气,连气带臊,把个 小寡妇弄个大红脸儿,结果自然不用说了。小金英的来历没人知 道,只听说她打小儿没爹、没妈。她身材瘦小,不过那副蜡黄的 面颊告诉你,那可不是刻意减肥的成果。小金英身板儿太弱,地 里的活干不了,每天只见她夸个粪筐,在村东头儿走、西头儿绕 的捡粪。瘦小的她夸着一个大粪筐晃来晃去,那样子还真有点儿 象时下那些迈着猫步、穿着意大利皮草的时装模特。

    大李两口子拽着的是长福,三十出头儿的老光棍儿。这个长福说 起来也是个怪人物,论长相虽算不上一表人才,可也是天庭饱满 、地阁方圆、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要是给他梳个大分头抹点儿 油,也不一定输给王洪文副主席当年的风采。论文化他是全屯儿 唯一的高中生,虽然他爸爸是被管制的富农分子,六四年毕业后 他还是响应党的号召回乡种田。长福很少说脏话,见到姑娘,特 别是见到集体户的女同学,常常羞得脸红。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 长福说不上媳妇。大李的身体不好,有个长年头痛的病,他平时 几乎不说话,要不是他的额头上那三个长年带着、象血肠一样的 罐子印那么显眼,没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虽然好心的队长对大 李多有关照,尽量派他干些轻活儿,可一年下来别人能挣四千个 工分儿,三天两头儿闹病的他能挣两千就不错了。没人知道长福 是什么时候开始给大李家拉帮套的,但那一次五毛钱的价儿在屯 子里可是公开的秘密。年景好的时候,长福是从来不赖帐的,可 眼下这年头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披着星星出、戴着月亮归, 风吹雨淋日头晒,年底算帐一个工分儿买一包火柴都不够,一年 的辛苦能把口粮领回来、添饱肚子就得烧高香感谢毛主席了。这 五毛钱对长福可不是个小数,不去吧又忍不住,因此提了裤子不 认帐的事儿也就时有发生。好在那年月,不象万恶的旧社会,一 切有党和政府为老百姓主持公道,这不,三个人有了分争,第一 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政府。

    看着这仨人儿嚷着、拽着过来,那群刨粪的生荒子、半拉子放下 手中的铁锹、大锆,一下子都围上来了,知道又有好戏看、有过 瘾的听。院子里正在挑种子的姑娘们也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计, 远远的扎着堆儿往这边看。那天我被调到大队部写割资本主义尾 巴的广播稿,不用下地干活,正好也在那儿。

    坏了好事儿的王主任一肚子不高兴,可他毕竟是党和人民教育出 来的、革命多年的干部,当然知道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老百 姓有事可不能不管。“人不说吗,”,那是王主任的口头禅,没 它说不出话。“对了,是人的都别吱声,让王主任说。”,调皮 的小义一句话引起了哄堂大笑。王主任白了他一眼接着说:“人 不说吗,夜个儿都说好了,今天又他妈的闹啥!”。“不行呢, 睡觉不给钱,不行呢!”,大李还是那句话,一个字儿不改。 “说好一次五毛的,长福他赖帐!”,这是小金英儿的声音。 “给了的吗”,长福红着脸嘟囔着。“第一次给了,那第二次的 呢?”,金英还嘴说。生荒子们开始起哄了,这个在问到底是几 次、是按次算还是按宿算,那个在喊谁在炕头儿、大李睡那儿。 “不行呢,睡觉不给钱,不行呢!”,大李只是那句话,长福还 是低着头。这边生荒子们问得是越来越难听,那里三个人答的是 越来越露骨。不知是出于害羞还是同情大李那副可伶相,我想都 没想的走到大李面前,对他说:“算了,快领着你老婆回去把, 这是五毛钱”,一掏兜儿,却只有一张一块的票子。这下子那群 生荒子可炸了锅了,特别是那个胖胖的发子,撤着嗓门儿喊: “嘿,长福哥,小青年儿撬你的杠了,钱都先给了,还是双份儿 的呢!”。一句话把我气个倒仰,要不是前几天因为打仗把户长 给撸了,要不是县知青办的老何在场,要不是那时抽风似的想加 这个、入那个,我非把发子打个五眼儿青不可。特别是看着远处 那群半低着头儿,偷偷用眼睛瞟着我的姑娘们,连羞带气,我喀 嚓一声把手中的铅笔抉断,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当然,发子那顿胖揍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那是后话。眼下 愁的是这个台阶怎么下。还好,大李拿钱走了之后,人群也就跟 着散了。后来虽然时常有人调侃我给大李一块钱连个响儿都没听 着,笑着回一句:“你小子眼睛装裤裆里了咋的,没看着我给的 是纸票?没响儿。”也就算了。最讨厌的还是当天下午。人群散 了之后,大李吃完饭连工也没上,一个人跑到集体户门口等我。 两个值班做饭的女生看大李在那儿傻杵着,就问他找谁、有什么 事儿。“等呢,等小户长呢”,对了,我们屯儿有个习惯,你就 是当过一天芝麻大的官儿,其实也不一定是什么官儿,但凡有个 称呼就行,那称呼就随你一辈子。这不,我这户长早撸了,大李 还是那么叫。“他在大队部呢,你过一会儿再来吧”,其中一个 女生对他说。“等呢,等小户长呢”,大李所问非所答,还是那 句话。两个女生拿他没辄,只好随他去了。直到天老日头落,我 从大队部回来吃饭,远远看着大李在那,就知道他在等我。屯里 的人都知道,这大李虽然缺心眼儿,但从来不白拿别人的东西, 就连啃青时生产队地里人见人摘的苞米,大李都从来没掰过一穗。 我琢磨着他是还那一块钱来了。我加快脚步,想乘着同学们还没 回来把他打发走,要不他说不定又会冒出什么傻气来。可我这儿 还没等和大李说上话,那边下工的同学们就吵着嚷着回来了,撞 个正着。从大家的眼神儿看得出,他们在地里干活时对早上的事 已有所闻,我推着大李让他快走。这大李平时见着我们都远远的 躲着,可眼下我撵他都撵不走,同学们一下围了上来。“不行呢, 小金英儿说了,给钱不睡觉不行呢”,天那,我是做梦也没想到 他能冒出这句傻话。得,他把胖发子的话当真了!户里的哥们儿 乐得嗷嗷直叫,女生们红着脸、捂着嘴往屋里跑。我只当他们是 躲起来不听也就算了,可回头一看:窗户后面十几只压扁的鼻子、 二十几只瞪大的眼睛,全冲着我和大李呢。我用力推着大李,让 他赶快走。嘿,他还真来了(强牛)劲儿,“不行呢,夜个儿长福 他睡觉不给钱,提上裤子不认帐。不行呢,你给了钱,不。。。”, 我还是头一次听大李说这么多话,我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硬是 把他给推走了。他嘟嘟囔囔又说了些什么,谁也没听清。

    推走大李之后,一个晚上我这气儿也没消。你说这个傻大李,真 让他傻个磁实,再看那小金英:三十的岁数、八十的脸,你大李 要是象董永似的娶个七仙女儿回来,我他妈的还用你找。。。真 不明白我咋想到这查儿上了,毛主席可没这么教导咱。脸一红, 自己都蹩不住笑了。

    4/19/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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