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杂说


荒漠杂说


老椰子

(一)始返楼兰国

近来读了一些有关中国西部开发中的自然环境改善方面的资料。政府有许多动作,
包括释放部份塔里木河河水,滋润下游的干河床;与塔里木河流域的各个地区签订
用水限额协议等。还有一个“北水南调”的计划,即在天山凿通隧道,将疆北的伊
犁河水引入塔里木河,重现昔日的罗布泊。这个计划够大胆的。我不是专家,不能
推断最后的结果将如何(可别让伊犁河再干了!),但我希望能成功。

西域的动静引发了我的遐想。

那是个遥远、神秘的所在。漫无边际的滚滚沙丘、奇形怪状的风蚀雅丹、坚硬锋利
的沉积盐壳、触目惊心的累累白骨、燥热、严寒、狂风、蛮荒、恐怖、凄凉。。。
在那里,在塔里木盆地的塔克拉马干沙漠东部,有一个乾枯了三十一年的大湖叫罗
布泊;在罗布泊的旁边,有一座废弃了一千多年的古城叫楼兰。

人们提到楼兰,有时是专指楼兰古城,有时也泛指那个后来改称鄯善了的整个楼兰
王国,在一般情况下没有必要刻意区分它们。在文学作品中,楼兰这个词的涵义有
时还会被进一步引申。

我开始知道天底下有个楼兰是在小时候读唐诗时。唐诗里涉及楼兰的相当多,还动
不动就说“斩”楼兰,读起来惊心动魄的:

始返楼兰国/还向朔方城(陈子昂)
双双掉鞭行/游猎向楼兰(李白)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斩楼兰终不还(王昌龄)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斩楼兰(王昌龄)
横行俱足封侯者/谁斩楼兰献未央(翁绶)

其实,楼兰在唐代出现之前就已经消亡了。唐初玄奘大和尚取经路过时,只能对着
荒漠凭吊。唐代的诗人们对楼兰如此地念念不忘,大约是人们想到西域,就自然地
联想到这个西出阳关丝绸之路上的第一国,就自然地联想到张骞出使西域、班超火
烧匈奴使团、傅介子刺杀楼兰王这些脍炙人口的历史故事吧!

我一直对从未踏足的西域有些兴趣。但是,在一九七九年以前,我对那里的地理概
念的了解是非常肤浅和模糊的,对有关的历史变迁的许多重要环节也不甚了了。

一九七九年的某一天,我在吉大图书馆文科书库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本装订简陋
的书,书名是《我的探险生涯》,作者为瑞典人斯文·赫定,译者为刘复(即刘半
农)。赫定的书包括了他在西域探险的许多细节的描述和感情的抒发,这些生动的
内容是在历史典籍和专业著作中不可能获得的。另外,这本书为赫定自传,又事在
近代,简洁易读。相比之下,其可读性大大超过以前读过并也很喜爱的《马可·波
罗行记》。事实上,正是《我的探险生涯》这本书使我真正地开始对西域、塔克拉
马干、塔里木河、孔雀河、罗布泊、楼兰。。。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并在随后的
岁月里给予了经常性的关注。事也凑巧,在我读过《我的探险生涯》后不久,就发
生了引人注目的一“得”和一“失”两件事:沉睡近四千年的楼兰美女的发现和彭
加木在罗布泊的离奇失踪。

(二)水坑和皮靴

昆仑山北麓的皑皑白雪造就了几条以大间隔北向流淌的水流,穿越绿洲从南缘闯进
塔克拉马干沙漠。由于流量会随季节变化,这些水流有时长些,有时短些。和田河
(和阗河)就是这样的一条水流。在水源旺盛时,它会一直北流,联合叶尔羌河和
阿克苏河而形成塔里木河;而在水源不旺盛时,它就会在沙漠中的某个地方无可奈
何地断流。

一八九五年五月,一个来自北欧瑞典的年轻人,带着几个当地向导和助手,牵着几
匹骆驼,在塔克拉马干西部边缘叶尔羌河畔的麦盖提毅然走进沙漠,准备跨越那条
宽宽的沙带,来一次“饮驼”和田河。

在当时,包括塔里木盆地塔克拉马干沙漠和青藏高原在内的中亚地区在地图上尚有
许多空白。身为地理学家的赫定立志要去填补这些空白。

麦盖提村里的百姓们实在。送行的时候,他们非常笃定地说:这些人不会回来了。
这不是诅咒,而是表达悲伤。他们知道那些有去无回的故事:一个活生生的人走进
沙漠后就再无信息,而在沙漠深处的某个角落,就会长时期地静静地曲卷着一具腊
肉般的深棕色的干尸或散落着一堆晚上会发磷光鬼火的白花花的骨头。

小小的旅行队就象一叶小舟,飘摇着,在狂风下的沙海中移动。沙海太宽阔了,似
乎无边无际。

不久,饮水用完了,连绵不断的沙丘却依然摊在眼前。死神向他们大踏步走来。

抛弃了全部行装,活着的人们用最后的一丝求生愿望支撑着,各自跌跌撞撞地向东
行走,跌倒,爬行,昏迷,醒来,再跌跌撞撞地行走,超越倒在地上的夥伴,倒在
地上被夥伴超越。。。在绝望之中,走在前面的赫定终于看见了和田河床。可是,
那竟是一条乾枯的河床!

就在体力完全耗尽之前的最后蠕动中,奇迹发生了:赫定竟意外地看见一个小坑,
坑里是清澈的泉水!饮足了泉水,除了身上穿的已是一无所有的赫定脱下靴子,用
靴子盛着水返回身去搭救趴在沙土上的同行的夥伴。

这是赫定的滑铁卢,也是他在西域漫长的探险生涯的第一次大动作。惊险而神奇。
当年,在读到这个片段时我不禁掩卷长叹:男子汉大丈夫,堂堂一表,凛凛一躯,
纵使生不逢时,不能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也要经历这为了自己理想的九死一生、
大悲大喜,否则岂不是白来一回了?唉,这不过是年轻时的书生意气。

后来,赫定每年都要做一件事情:给制作那双不漏水的靴子的靴匠寄上一张感谢卡
和一双靴子的钱。

那个救命的小水坑被人称为“赫定的水坑”。见到“赫定的水坑”的人,都为乾枯
的河床上居然存在着这样一孔孤立的泉水而惊讶不已。没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只能
说,许是天不绝英雄,命运决定,在塔克拉马干沙漠的另外一端,有一个废弃的古
城和许多其他遗址要在不久之后重为世人所知,而赫定则被选择去完成发现这个古
城遗址的历史使命。

(三)塞翁失马

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这个世界处在几个列强的掌控之下。中国遭受到船坚炮
利的西方强盗以及倭寇的野蛮侵略和掠夺,国内则民情鼎沸,满清王朝在内外交困
下逐渐走上末路。

虽然有俄、英两个豪强的觊觎,但总的来说,那时的西域还是相对平静的,打架的
地方通常在东边。这种平静给全球探险热所带来的西域探险提供了良机。

赫定少年立志探险事业。由于许多巧合,亚洲腹地,主要是中国西部的新疆和西藏
地区,成为他毕生探险活动的主要目标。他活跃了半个多世纪,著作等身,成果累
累,其中最重要的应该包括他在《我的探险生涯》提到的发现楼兰古城遗址以及在
有关罗布泊位置的大规模学术争论中所创立的“游移湖”学说(见赫定的著作《游
移的湖》)。

一八九九年九月,得到了丰厚资助和积累了丰富经验的赫定再次来到麦盖提。这次
他没有东去和田河,而是顺叶尔羌河向东北漂流到塔里木河,然后横切塔克拉玛干
的东端,进行与塔里木河、孔雀河有关的探险和勘测。

一九零零年三月二十八日午后三点,赫定探险队里一直在前面探路的维吾尔族向导
奥尔德克和哥萨克士兵切尔诺夫停在一处有土塔的废墟旁。赶上来的赫定觉得这象
是一所寺院。由于计划中的行程紧迫而且废墟也很单纯,赫定没有多停留。

但是,奥尔德克不小心把唯一的一把挖土的铲子丢在了那里,这是在他们走了二十
公里之后准备在一片有红柳丛的洼地宿营挖井时发现的。奥尔德克独自回去寻找铲
子。两小时后,突然刮起了强烈的风,奥尔德克在风中迷了路。他摸索着前进,胡
乱闯进了一个土塔,但随后发现这里并不是先前那个独立的寺院,而是一片密集的
废墟,废墟里的沙地上散布着许多精美绝伦的木雕。最后,奥尔德克找到了铲子并
追上了队伍。

赫定对这些密集的废墟和奇异的木雕兴致盎然。他知道,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但
是,当时的饮水所剩无多,他只好决定下一年再来探查。

一九零一年三月,赫定从藏北高原返回了罗布泊地区。三月三日,他来到了这片废
墟。这是一座古城的遗址。

古城遗址三百多米见方(十万八千多平方米)。现在,可以见到的遗迹包括:城东
部的一座佛塔(为城中最高的遗迹),西部、南部则为居住区遗迹,而最显眼的建
筑遗迹为中部的“三间房”(应为官衙所在之处),还有一条用以引水的渠道遗迹
斜着穿城而过。建筑物所用的材料包括泥土、胡杨木、红柳、芦苇等。

赫定对古城遗址进行了详细的测绘并在十三处遗址内随意发掘,除找到大量汉代钱
币(五铢钱)、木雕佛像、丝织物、陶器、铜铁器、玻璃器外,还有至为珍贵的数
以百计的文书残片(包括纸质文书和木简)。由这些文物所提供的信息表明,这座
废墟就是消失了一千多年的楼兰古城。

楼兰古城的发现完全出于意外的幸运,是典型的“塞翁失马”。

(四)拾起来的遗失

楼兰古城遗址比赫定以前发现的古城遗址如丹丹乌里克、喀拉墩等要重要得多。这
里规模更大、年代更早、文物更丰富。而且,楼兰见载于《史记》、《汉书》的古
代名城,在历史上有过相当重要的作用。楼兰古城遗址的发现对有关的学术研究来
说,无疑是一个巨大而辉煌的里程碑。

一直以来,有许多人对赫定得到发现楼兰的殊荣有异议。传统的否定说法认为,发
现楼兰遗址的功劳应该归于向导奥尔德克。近年又有人宣称,不是奥尔德克,而是
赫定团队中的另外两位没有留下姓名的向导发现了楼兰遗址-奥尔德克在一九零零
年春看到的是离楼兰古城数公里外的建筑遗迹,而他也没有参与赫定的一九零一年
春的发掘活动。

奥尔德克在楼兰的发现中绝对处于关键的地位。可以说,没有奥尔德克就没有这个
发现。或者可以说,没有奥尔德克丢铲子,或者丢了铲子没有因刮大风而迷路,就
没有这个发现。

但是,不论是奥尔德克还是赫定团队中的任何向导或助手,当时都是在赫定的意志
下做事情,整体的发现活动不能以哪个人先看见了就笼统地归功于哪个人。你可以
解释楼兰发现过程的细节,你也可以说赫定是在奥尔德克或其他维吾尔族向导的带
领下发现了楼兰。

还有一种较新的说法是,清代新疆曾有两任巡抚在一八九零年前后指令部属对罗布
泊地区进行了地理探察并且绘制了“敦煌县到罗布淖尔南境之图”(现藏北京故宫
档案馆)。此图不仅标明了自玉门关西去通往罗布泊的路线,而且在罗布泊的西岸
标示了一座古城遗址,按方位这个古城遗址就是楼兰。

故宫馆藏地图在相应地点有所标示说明楼兰遗址在赫定前曾被发现过。但是,清朝
政府根本没有重视这件事,把地图束之高阁,既没有及时向社会公布,也没有组织
对古城遗址的考察和发掘,因此也就根本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实际上是发现了等
于没有发现。

无论如何,刻意强调是某个中国人而不是瑞典人赫定发现了楼兰古城遗址的说法真
的是有些勉强。一个重要的事实是:一千多年前遗失的一件东西,在一九零零年三
月二十八日被看见,在一九零一年三月三日被拾起。一座消失的古城以遗址的方式
重新面世了。是在奥尔德克等人的协助下,由赫定有意识地在沙漠中找到了这一座
古城遗址并及时地向世界公布,这才引起了世界的注意和研究。在此之前,楼兰不
过是一个被包括中国人在内的人类所遗忘了的角落,尽管人们偶然在吟诗作赋时把
它当做一个抽象的概念提起,尽管有人曾经在废墟那里匆匆走过、暂短驻足或把它
画入图册。

(五)永远的新娘

楼兰被发现的消息的发表,引发了持续几十年的西域探险热潮,参与其事的人主要
是来自当时的列强。中国人在倾国力忙着政权更替和军阀混战,直到热潮的后期才
有所涉足。

这个探险热促使了西域历史、地理、考古等学科的研究的国际化,从而推动了相关
研究的发展。但是,文物大量外流,使许多国人至今耿耿于怀。此外,还有文物发
掘过于草率、具有破坏性的获取(如斯坦因割取敦煌壁画)等问题。

还有,赫定的发现工作恰好与八国联军、义和团事件为同一时期,自然会使人产生
某种联想。

早期的中国统治者们似乎对赫定没有不良印象:李鸿章在北京接见过赫定;国民政
府支持、组建过以赫定为首的中瑞考察团;盛世才只是从军事的角度考虑而软禁过
他,最终也没有阻拦他的罗布泊考察。但是新中国政府在相当一个时期内对赫定一
直是持批判态度的。官方的舆论,以及和西域研究有关的中国学人如彭加木等,都
一致地大力鞭鞑过包括赫定在内的那些“丝绸之路上的外国魔鬼”。

近年来,由于中国的政治气候的逐渐改善,发表意见不必总是千口一词了,对赫定
的评价也就不象以前那样僵化了。

二零零一年十月九日,新华网有一篇题为《斯文·赫定后人重走探险路》的报导。
初看标题,甚为不解。因为了解赫定生平的人都知道他终生未娶,没有子女。他自
己也曾经就此做过解释,他说:“我曾恋爱多次,但亚洲腹地始终是我的新娘,我
成了她冰冷怀抱中的俘虏,出于嫉妒,她不让我爱其他人,我也非常忠于她”。

细读报导,才知这个“后人”指的是他的妹妹的孙子。这位老先生叫瓦特林德,当
年已年近七十。他专程来到新疆,并于九月二十七日开始了他走访他的舅爷当年探
险之路的部份行程。报导高度赞扬赫定的历史功绩,尤其提到了他和他的中国朋友
之间的“情同手足”(赫定语)的合作。

从赫定的著作中,随处可见他和他的向导、助手们以及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加入他
的团队的中国学者们感情深厚、合作愉快。当年奥尔德克坚持回去找铲子,起风后
他立刻追悔不已,祈望他能立刻返回(如果真是那样,楼兰就擦身而过了)。在同
伴受伤和死亡的时候,他无限伤感,并尽可能地补偿。在他的生命终止之前,中国
政权易手,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老人惦记他的中国学者夥伴在战火中是否安然无
恙,是去了台湾呢还是留在大陆?他为此发出了查询信件,但是没有能等到回音。
赫定于一九五二年去世,享年八十七岁。

赫定对事业的献身精神是令人钦佩的。大漠荒原,他多次九死一生。作为一个地理
学者和探险家,赫定并不是近代西域探险的第一人,但他的成果是开创性的、独特
的和重大的。斯文·赫定,功在国际科学事业。

(六)胡杨木搏虎

前面说过,没有奥尔德克就没有楼兰遗址的发现。奥尔德克是个普通的罗布人,同
时也是近代西域探险史上的重要的人物。

奥尔德克,维吾尔族语“野鸭子”的意思。据说那时住在罗布的维吾尔族人就以出
生时母亲所见到的第一样东西给孩子命名。奥尔德克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他是个
精壮的汉子,一个优秀的是渔猎手。劳作之余,他喜欢吸罗布麻烟。

在奥尔德克年轻的时候,用他自己的话说,塔里木河中的鱼成群结队能拧成绳子。
岸上草木繁茂,生机勃勃。他下河捕鱼,妻子料理家务、晾晒鱼干,满沙滩都是鱼
干,家中生活平静美满、丰衣足食、无虑无忧、与世无争。

在塔里木河岸大片的原始胡杨林和浓密的芦苇丛中,自古以来生活着一种老虎。这
种老虎属于孟加拉虎的一个亚种,叫新疆虎,也因其皮毛颜色少黄而略呈灰兰色而
叫兰虎。兰虎一般不主动攻击人类。一八七七年,也是地理学家的俄国军官普尔热
瓦尔斯基在考察罗布泊地区时抱怨,这里的老虎像伏尔加河的狼群一样多。

后来,由于河水逐渐减少,造成草原、树林、芦苇丛的萎缩,兰虎的野外食物资源
减少,转而主要靠沿河牧人的牲畜充饥,有时甚至攻击人类。于是,罗布人开始挖
陷井、埋铁夹、设毒箭来消灭兰虎。兰虎因此逐渐减少。等赫定来到罗布时,兰虎
已基本上难见踪影。赫定花高价买了一只被打死的老虎,把虎皮带回斯德哥尔摩挂
在他的寓所。赫定从当地人口中了解到,蚂蚁的大量繁殖使虎崽不易成活:蚂蚁喜
欢围攻刚刚出生的虎崽,而雌虎则极不容易找到没有蚂蚁的地方生产。这也许是环
境改变引起的生物链上的一种变异。这种变异可能加速了兰虎的灭绝。

有一种说法是,兰虎灭绝于一九一六年。但另外一种说法认为,直到一九四七年兰
虎才在塔里木河沿岸彻底消失,而且在一九六一年,兰虎的踪迹在沙漠对面的阿尔
金山曾一度出现。不管哪种说法,兰虎现在应该是绝种了。

却说在奥尔德克和妻子过着世外桃源的渔猎生活时,一只狡猾凶恶的兰虎来到了他
们居住的区域。这只虎能巧妙地避开猎人的暗箭、陷井和铁夹。它随意攻击家畜,
连凶猛的猎犬遇到它也夹着尾巴悄悄地避进帐篷不出声。后来,这只虎开始吃人。

有一天,奥尔德克的妻子正在沙滩上晒渔干,这只虎从潜行藏身的芦苇丛中猛然跳
了出来,向她扑去。她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被虎扑倒在地。就在这刹那之间,在
一旁补渔网的奥尔德克操起一根胡杨木棍及时冲了过来。奥尔德克动作迅猛,木棍
准确地插进虎口。虎口顿时鲜血直流,吼不出声。受了重伤的虎于是落慌而逃。后
来,奥尔德克在一稠密的红柳丛中发现了它的尸体。

“胡杨木棍坚硬,很有份量,捅穿了老虎的咽喉和食道。”奥尔德克在晚年给孙女
尼牙孜汗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说。

过去描述猛士的矫健、迅捷和准确,有“手擒飞鸟”之说。奥尔德克木棍插虎口,
一棍重伤毙之,也是不让先人之作!而胡杨木也真的坚实。据说,胡杨树生而不死
三千年,死而不倒三千年,倒而不烂三千年,表现了大漠上的生命的坚韧、顽强。

(七)走向坟墓

奥尔德克从一八九九年底开始为赫定所雇用。一九零零年因丢铲子而发现了楼兰古
城。一九零一年底,他和赫定在喀什噶尔分手,一别就是近三十三年。

一九三四年春,赫定率中瑞西北考察团重返罗布泊地区。此时,奥尔德克已七十二
岁,赫定也已六十九岁。奥尔德克一直记住当年分手时赫定说的会再次见面的话,
如今,在古稀之年,他们在孔雀河考察船上真的又见面了!

赫定满怀深情地记录了这次重逢:“他眼含热泪,张开饱经风霜的粗壮大手向我走
来-真的是奥尔德克!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他瘦弱乾瘪,额上刻着深
深的皱纹,长长的胡须打着绺挂在胸前。他头上戴着顶破旧皮帽,身上那件塔里木
常见的棉袷袢,已经褪色破烂,腰间扎了根布带子。那双变了形的靴子歪歪斜斜,
显然已随他在沙漠、山丘和丛林间辛苦跋涉了几十年。”赫定还给奥尔德克画了一
张素描,为后代留下了这位罗布老人的形像。

奥尔德克告诉赫定,在一九零一年他们分手之后,他对探险有些着迷了,经常独自
一人在沙漠里到处寻访。他发现了多处遗址,其中有一个墓地,棺材层层叠叠,棺
材内部有雕刻与彩绘,保存完好的尸体都穿着丝绸衣物,样子非常吓人。赫定大喜
过望,派队里的考古学家沃尔克·贝格曼随着奥尔德克去寻找这个墓地。在历尽艰
辛,几乎就要放弃了的情况下,他们终于重新找到了那个顶端树立着密密麻麻的胡
杨木的形式奇特的土丘墓地。

难于寻找的原因主要是当时的墓地旁有一条奔流的无名小河,是孔雀河的一个小支
流,而奥尔德克在大约二十年前发现这个墓地时该小河并不存在。贝格曼顺手把这
个墓地记为“小河遗址”,而后正式命名为“奥尔德克的古墓群”。“小河遗址”
在贝格曼考察之后又神秘地消失了,人们虽然知道它位于塔里木河和孔雀河下游的
三角洲,但苦苦地寻找就是找不到,直到六十六年后的二零零零年底,拿着赫定的
地图和卫星定位仪器的双鸽塔里木河下游科考队才把它重新发现。这时,小河已经
不复存在,只有那乾枯的河床显示出,在以前的一个不太长的历史时期,有一束从
孔雀河溢出的水流,曾经近距离地陪伴过那些在胡杨木雕花棺材里穿着彩色丝绸沉
睡了四千年的罗布人的祖先。

结束考察后,赫定赠送给奥尔德克两匹最好的马和一杆猎枪。

奥尔德克的晚年很凄凉。一九三六年,他的眼睛瞎了,儿子和媳妇又被抓到库尔勒
干当劳工,一去三年多,家庭生活极为困难,他和孙女相依为命,不时要靠亲友的
接济。一九四二年,奥尔德克去世,享年八十岁,埋在塔里木河边。罗布人长寿,
尤其是男人,超百岁的老人随处可见。奥尔德克的短寿,可能跟他历尽艰辛有关。

奥尔德克并不象有些人认为的那样默默无闻,在赫定的影子下“被人们忘了个一干
二净”。了解近代西域探险史的人们始终记得他。赫定的家乡的人们也始终也记得
他。一九九五年,瑞典的斯文·赫定基金会出资,为这位陪同赫定出生入死、协助
赫定作出重大发现的罗布人修建陵园。占地一千亩的一座公园式的墓地在尉犁县城
郊的胡场林中悄然屹立。罗布人“野鸭子”奥尔德克,作为一个西域探险史上的英
雄,永远受到人们的纪念和尊敬。

(八)天噬生灵

罗布泊是个近代名称,但它的存在,在《山海经》里就有记载,是为西方的咸水大
泽。环绕着湖水,有美丽的绿洲,有鲜活的生命,有世代繁衍、生息的罗布人。从
考古资料可知,石器时代就有原始部落在此地区生活。楼兰古城位于当年的罗布泊
的西岸,是楼兰王国前期的重要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亚洲腹地的中枢,丝绸之
路上的明珠,东西方文明的融会点。

史籍对楼兰的记载可追溯到匈奴单于写给汉文帝的书信(公元前一百七十六年)。
至今没有人知道在单于提到它之前它已经存在了多久。张骞出使西域则是官方首次
具体地接触楼兰。公元前一百二十六年,张骞在第一次出使归来后写给汉武帝的工
作报告中,谈到楼兰王国有城郭存在,指的就是楼兰古城。

楼兰王国后来改称鄯善王国。再后来,楼兰在人们的不经意间消声匿迹。

关于楼兰的灭亡,有战争说、瘟疫说、水源枯竭说等。我认为,可能有多种因素同
时在起作用,但是自然生态的恶化,主要是水源枯竭,是楼兰灭亡的决定性因素。
试想,战争和瘟疫纵使一时消灭和驱赶了人类,从而可能荒废由灌溉系统造就的人
工绿洲,它们却不可能大规模地破坏天然的河流、湖泊、绿洲。而从唐玄奘当年只
能对着荒漠凭吊这件事来看,楼兰在唐初就已基本上沙化不毛了。反过来讲,如果
楼兰还具备文明得以存在的环境条件,有足够的水源和植被,就应该还会有临近的
人群游移到这里来继续生活,或者至少,丝绸之路上的商贾、僧侣、使团、军队还
会继续使用它,使它不至于彻底灭亡。

楼兰处在沟壑相间的雅丹地貌中,常年吹刮的东北风的强烈的风蚀作用在不断刮削
这里的土层。其又临近沙漠,自然容易受到河床淤积、河流改道、湖面萎缩的影响
而导致水源减少。而人类在罗布泊周边地区以及在其来源河塔里木河、孔雀河流域
的农牧业方面的过度开发,包括对森林的乱砍滥伐、无计划地使用水源等,肯定加
速了绿洲变荒漠的恶化进程。

以破坏森林植被为例。这种现象是从远古即已有之。在绝对年代为去今约四千年的
“古墓沟遗址”的发掘中可以看到,连制作坟墓都要大量使用胡杨木。一座规模稍
大的男子墓葬,墓穴周围有七圈圆形列木,更外面还有放射状展开的木桩,使墓葬
呈太阳的形状,总共要使用大小木材六百多棵。在荒漠中的规模不大的绿洲上,这
确实是一项沉重的开销。

古时的楼兰人已经注意到了森林植被被破坏的现象并意识到了这种破坏将会带来严
重后果。在两千多年以前,楼兰王国就有过法规,对乱砍滥伐者处以用家畜抵罪的
重罚:伐一棵大树者罚马一匹,砍小树者罚牛一头,弄断树苗者罚羊两只。这项法
规是迄今所知历史最悠久的环境保护法。

环境保护法最终没有挽救楼兰,灾难还是发生了。漫漫黄沙逐渐地吞没了文明。和
火山、地震和海啸一样,这是天噬生灵。火山一瞬间吞噬了欧洲的庞贝,风沙则可
能是慢慢地吞噬了亚洲腹地的楼兰。

大自然是没有情感的,它只有铁一样的法则。如果它要消灭你的时候,就是要消灭
你,没有商量,不可抗拒。

(九)断河塔里木

在汉朝开通西域之后,就经常有从内地去西域的规模不同的屯垦活动。东汉时,敦
煌人索励就曾集兵数千,来到楼兰地区,横断河滨,“大田三年,积粟百万,威服
外国”。古时候的屯垦活动对自然环境的影响如何,我们缺乏数据;但是对几十年
来发生的事情,我们是有目共睹的。

新中国成立后,大量内地移民来到新疆地区垦荒,规模之大,史无前例。这支劳动
大军在塔里木河及其来源河流域陆续建造了二百多个分水口和许多座大坝,截水灌
溉农田。打开新疆地图,你会看到在塔里木河和孔雀河之间一字排开的那些地名:
三十二团场、三十三团场、三十四团场、三十五团场等等。这些地名夹杂在那些传
统的地名之间显得份外醒目、刺眼。

农场创造出了局部的绿洲和粮食,但同时也吸干了河水。一九五零年,三个来源河
阿克苏河、和田河、叶尔羌河总共每年提供给塔里木河的水量为五十亿立方米;现
在这个数字下降到四十亿立方米,而到达下游的只有二亿立方米。一九七零年代,
人们在塔里木河下游建成了大容量的大西海子水库之后,从该水库到终点湖台特马
湖之间的三百多公里的河道完全断流乾涸,塔里木河这匹“无缰的野马”在人类抛
出的“绊马索”前痛失前蹄!

在这个乾涸河道的沿岸,曾经是水草丰茂、胡杨成林的绿色走廊。二百一十八号国
道沿绿色走廊横切沙漠,连通着若羌和尉犁两个县城,衔接着青海至南疆绕行于塔
克拉马干沙漠南部的三百一十五号国道。这条公路本身的状态是越来越糟糕,公路
的沿线则一片凄凉。

这条公路中有一个七、八十公里的路段是用砖块铺砌的,在全国属绝无仅有。为了
修路,筑路者当年大量砍伐沿途的胡杨林烧制砖块。森林因此遭到了严重破坏。这
段路面以后逐渐失修变坏,汽车走在上面,颠簸得如同小船驶进风浪之中,人们把
它叫做“三跳公路”:车在路上跳,人在车上跳,肠子在肚子里跳。这种砖制的路
面既不容易拆也不方便维修(曾试图铺过柏油,但粘合不上),成了一个累赘。

在这条公路中旁,有一个一九七零年代以前曾是个大村镇的阿拉干(阿尔干)。现
在,由于水源断绝,用水要到一百公里外的三十四团场去拉,居民早已纷纷离开了
这里,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食宿站。经营食宿站的是一对共和国的同龄人、来自上
海的老知青夫妇,好像是在提醒人们中国在这半个世纪里的历史沧桑。

公路边还有一个村子叫老英苏(以前的英苏),一九七零年代以前的大名叫“若羌
县铁干里克乡英苏牧业合作社”。这个合作社当时曾经十分兴旺繁荣,有各种牲畜
二十多万头。现在,过往的行人可以看到,合作社牌子还挂在那里,但这个村子已
是人去屋空,院院浮沙颓垣。

据统计,塔里木河中下游的胡杨林的面积在一九五零年代是五百八十万亩,到一九
九零年代萎缩为一百五十二万亩,越到下游情况越糟。胡杨林大面积消失,草地和
沼泽地大面积消失,绿色走廊走廊已然不绿,两侧的沙漠在作势合龙。沙进水退,
水退人随,塔里木河下游就这样荒芜了。

(十)干湖罗布泊

和塔里木河下游的断流相呼应,以塔里木河和孔雀河为来源河的罗布泊也在近代逐
渐缩小,到最后竟完全乾枯。

史籍记载,罗布泊水量巨大,不增不减,并猜测其水潜行于底下南行而为黄河的源
头。事实上,从俄国军官普尔热瓦尔斯基(一八七七年)和瑞典人赫定(一九零零
年)以来的地理勘测资料显示,在历史上,罗布泊曾经有过盈亏、聚散甚至位移。
但是,从来没有这样可怕的完全乾枯。在那个时期,塔里木河和孔雀河的流量都很
大,罗布泊水量充足、充满生机,尤其是两河的三角洲地区。据普尔热瓦尔斯基记
载,这里的老虎(兰虎)像伏尔加河的狼群一样多。赫定乘船由叶尔羌河、塔里木
河漂流驶入罗布泊的。他见到湖中有鱼群潜游,天上有水鸟飞翔,湖畔有野骆驼、
马鹿、野猪、黄羊。直至一九五八年,科学院综合考察队还看到河口地区有成群的
巨鱼。 沙漠上的河流湖泊游移不定。一九二一年之后,塔里木河是通过汇入孔雀河
而向东注入罗布泊的。根据赫定团队的陈宗器等人在一九三一年的测量结果,罗布
泊南北长约一百公里,东西宽五十五公里,呈不规则椭圆形,算是一片浩淼大水。

一九五二年,尉犁县在塔里木河上筑起的大坝使塔里木河离开孔雀河入故道注入东
南方向的台特马湖,罗布泊的入水量降低。至六十年代初期,孔雀河上先后筑起多
道堤坝,罗布泊断绝来水日趋枯竭。

中瑞西北考察团离开罗布泊之后的十多年,中国的战乱更为激烈、全面,基本上没
有人再来考察。新中国成立后不久,罗布泊地区又被列为军事禁区,长期用来作试
爆原子弹之用途。所以,在四十多年之间,世人无法了解那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据说在一九七二年,美国总统尼克松在上海机场与中国总理周恩来握别时,将一张
军用卫星拍摄的罗布泊照片塞给了周恩来,压低声音说:“你们的罗布泊彻底乾枯
了。”这就是那个著名的“大耳朵”图片(罗布泊逐渐乾枯形成耳轮痕迹)。这有
点儿坊间传闻的味道。我宁愿相信另外的一种说法:“大耳朵”图片是中国地理学
家夏训诚一九八零年访美时由美国同行学者赠送。无论是哪种说法,反正是我们的
湖乾枯了,被人家看到了,我们自己还蒙在鼓里。

昔日的大泽罗布泊乾涸的湖底成一个巨大的盐壳,其硬如铁。一九八零年六月间,
科学家彭加木在给同行的夥伴留下一张“我东去找水”的字条后就离奇失踪,动用
直升飞机和地面部队搜寻,除了他丢弃的几张糖纸之外,一无所获,是所谓生不见
人,死不见尸。一九九六年六月,上海籍探险者余纯顺离开电视台的摄影车只身步
行挑战湖盆失踪,几天之后由搜救的直升飞机发现了他的兰色的帐篷:他横尸于之
帐篷中,浮肿变形的尸身水疱遍布。他们的遇难的时间相距十六年,遇难的地点相
距一百六十公里。

类似竭泽而渔的截水灌溉,加上无计划的大规模砍伐,显然是急功近利的做法。三
十年的开发,得到了很大但有限的收获,造成的负面影响则是非常严重的,有些损
害是不可逆的。塔里木河下游的断流和罗布泊的乾涸使周遍土地进一步沙化,绿洲
逐渐把地盘让给沙漠,乾旱、大风、沙尘暴天气日趋增多。我们似乎一直在向沙漠
进攻,勇猛坚定、斗志昂扬、无法无天。我们又不停地被沙漠逼退,丢盔弃甲、灰
头土脸、无可奈何。

事实无情地印证了人类的过度开发活动的破坏作用,证明了“人定胜天”只不过是
理想主义者们心血来潮时的口号而已。

人们啊,不要试着去“征服”自然,自然是不可“征服”的。只有与自然和谐地相
处,人类自身才能免于灭顶之灾并得到“与时俱进”的发展!

(十一)死寂中的生机

新疆若羌县志记载:“一九六四年十月上旬,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前几天,在罗
布泊地区荒原上,我空军巡场飞机意外发现了一群约一、二百人的国民党马步芳、
马鸿奎余部残匪。三天后,这群游弋了十数年的匪徒被接出荒漠。”

在我的小学语文课本里,有歌颂解放军“空手缴来马克辛,两腿追上十轮卡”,并
要在吃不饱、穿不暖的状态下“勒紧裤带追胡马”的诗句。这里,胡指胡宗南,马
则是马步芳。看来,当年还是没有追剿乾净,以致于在我学课文的时候,还有小股
的漏网之鱼在沙漠之海里游荡呢!无论如何,这些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残兵败甲还算
是幸运,在放原子弹之前被拯救了出来。被拯救了出来之后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被称为“马匪”的马步芳骑兵,也许是近代最凶悍的骑兵队伍之一。可是,马家军
的残部再凶悍也还都是人,也需要人类能够维系生存的起码条件。如果当时罗布泊
及其周边地带没有水、没有草、没有野生动物,这帮子人是不可能在这里游荡、生
存十多年的。这说明,在一九六四年之前的罗布泊地区,在自然状态下,人群尚可
活命,不过十分艰难、勉强罢了。

一九七二年罗布泊彻底乾枯之后,环境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一些专家认为,由于缺
乏水源补给,在这个地区,已不存在任何植被和包括野骆驼在内的各种大型野生动
物。这等于说,罗布泊地区就像月球表面一样,是彻底的死亡和无限的沉寂。

然而,在罗布泊地区的似乎绝对的死寂中却隐隐地闪现出一线生机,尽管是那么地
微乎其微,但是它是存在的,近来则被人们感觉到了。

近几年来,对罗布泊地区开放了旅游、探险,并加强了地质勘察和考古发掘,因此
不时有人在该地区进进出出。人们发现了零零星星的野骆驼、黄羊等野生动物的踪
影,也发现过一些细小的水泉,包括在盐壳的湖盆底部的一个咸水泉。野骆驼之类
的沙漠草食动物能长途奔跑并感觉灵敏,它们肯定能找到可供食用的植被和可供饮
用水源,而这些动物极不挑剔,可以长时期忍受饥渴,也可以饮用咸水或矿化度很
高的水。有草食动物存在一般就会有肉食动物存在。“猫科”动物的“爪痕”已见
诸于报导。

在目前这种恶劣的自然状态下,罗布泊地区居然还存在一线生机或一丝生命现象,
可以想象,如果孔雀河和塔里木河有水向罗布泊方向延伸,就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减
缓恶化,支撑局面,延续生命现象,至少是保证珍稀的野骆驼不要灭绝、扩展性的
沙化减缓或停止。如果搞的好了,还应该向逆转的方向发展。向塔里木河下游释放
部份河水的工程已在二零零零年冬季在严密的计划和严格的监控下圆满实现,但这
还远远不够。在孔雀河和塔里木河的来源河水量不足的情况下,也许只能等待伊犁
河水系穿过天山前来相助?

在有关开发西部的讨论中,有专家认为:西部地区生态环境的日益恶化是由于农业
过度开发,水土失衡所形成。在水资源十分紧缺的地区,将水大量用于农业造成了
十分严重的问题。而我国西区具有独特的地理、地貌,具有多样而奇特的景观,具
有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具有多民族的人文景观,具有十分丰富的旅游资源和物种资
源。因此应当充份发展旅游业,发展交通、服务等行业。

(十二)坟墓的诱惑

中国政府是在在一九九七年开放罗布泊地区的。现今的时代,从交通工具来讲,沙
漠越野车已经可以直达楼兰了,直升飞机就更不用说。卫星定位仪器的使用使荒漠
旅行有了划时代的改进。可是,人人知道,交通问题解决了,旅游事业发展了,还
会有另外的问题出现,这就是人类的活动对自然环境和文化遗产的直接破坏,这在
旅游事业发达的地方已经非常普遍。

一九六六年我到北京串联时,见识了最触目惊心文化遗产大破坏:颐和园长廊和亭
阁上的浮雕全部被砸碎,其他许多文物、古迹也伤痕累累。当时,景山上崇祯皇帝
朱由检投环自尽的槐树还在,不过已经相当衰弱。一些人在那里摘树叶、抠树皮,
留做纪念用。这些愚昧的人,对正在破坏历史文化遗产的罪行茫然无所知。后来,
那棵树死了。

罗布泊地区的自然环境似乎不会受到太大的破坏,因为那已是不毛之地,没有“摘
树叶、抠树皮”之虞,而近年内由于不会有许多人去那里,丢垃圾也不会成为严重
的问题。严重的问题应该是对文物的直接破坏,这不需要很多人就能做到。

楼兰遗址上的土塔边立着一块禁止攀爬的石牌,但是现在土塔已经被爬出路来了;
房舍的遗迹附近深坑累累:人们在挖地寻宝。但这些还都不算特别可怕,最可怕、
最丑恶、最令人法发指的是频繁地发生在今天的疯狂的盗墓行为。

一八九三年,俄国人科兹洛夫(普尔热瓦尔斯基的学生)发现了营盘古城和墓葬。
其后,瑞典人赫定(一九零零)、英国人斯坦因(一九一四)、瑞典人贝格曼(一
九二八)来此,进行了考察或简单发掘。中国的考察队直到一九八九年才来此,发
现有九座墓被盗。一九九五年则发现了大面积盗掘。等到一九九七年一支小型专业
考古队赶到准备系统地发掘、采集时,竟已有一百二十余座墓被盗掘,墓地到处散
乱着棺木板子,人的头颅和其他人体骨骼。还没有被盗掘的墓只剩三十二座。

除了营盘墓葬,古墓沟墓葬、小河墓葬以及其他散见的墓葬近年来都遭到了不同程
度的严重盗掘和破坏。有的盗墓贼已经猖獗到明目张胆的程度,他们开着汽车,在
旅馆里毫无顾忌地扬言去拉雕花棺材板,卖给国外的买主。有的盗墓贼则象幽灵一
样和考古队捉迷藏,你来我跑,你走我来,抢夺墓葬里的文物,并为了方便快捷而
肆意破坏。

按常规路线进入罗布泊地区都要经过卡子,交纳巨额“文物养护费”。经过卡子的
一般都是循规蹈矩的旅游者、朝圣者。但罗布泊地区四通八达,没有高山大壑,人
们只要有一辆越野汽车和足够的食物、饮料、油料,不用太大的勇气就可以随意进
出,对于由于利欲熏心而挺而走险的盗墓贼来说,当然是算不了什么了。

行文到此,恰好读到一则新闻:本月三日,包括可能是楼兰王室墓的多座古墓惨遭
盗挖。报导说,一群探险爱好者看见一辆见到人“掉头而跑”的没有牌号汽车,就
顺车辙来到了尸棺狼籍的盗墓现场。被挖开的墓中有一座位于佛塔正下方,有两个
墓室,“第一个墓室内有五具棺材,已经被盗墓人破坏,满地都是碎成一块一块的
干尸、枯骨和丝绸残片。最让他们感到吃惊的是墓室墙上的壁画,一峰金驼和一峰
银驼相互撕咬着,一个穿长袍模样的人站在中间,打手势让两驼分开;旁边一头奔
牛怒目而视,振蹄欲奔。可惜此壁画已被破坏。一具干尸躺在壁画下。第二个墓室
有四具彩棺被劈开,干尸及绸缎碎片扔得满地都是。彩棺的颜色非常华丽。壁画上
一大群大臣模样的人正在行礼,模样栩栩如生。可惜此壁画也被损坏了。”

真是造孽呀!对丧心病狂的盗墓贼必须要严加惩治。然而我们的政府,我们的文物
管理部门必须改变目前的管理状态,防患于未然。以前只是批评“丝绸之路上的外
国魔鬼”。其实,正是我们自己的“家鬼”在近年来对祖产进行着毁灭性的破坏。
对于这些珍贵的古墓葬,如果我们目前没有足够的勘察、发掘能力,我们也要保护
住留给后人,否则,我们上对不起祖宗,下有愧于子孙!

(十三)长啸巨喘

《荒漠杂说》到此为止。我最后选择了雅丹。选择雅丹这个题目,不仅因为这个名
词本身的美丽动人,还因为正是那罗布泊地区大片的雅丹造就了昔日丝绸之路的艰
辛、衬托了今日古楼兰遗址的壮丽。

雅丹是一个国际通用的地理学名词,指称一种地貌。在新疆的罗布泊、哈密、克拉
玛依等地区都有大片的雅丹地貌分布,而那一片从东西北三面包围着罗布泊的雅丹
地貌发育得最为典型。

雅丹是天造地化的,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作品。千万年的风蚀(有人认为,除了风
的作用外,附近山地阵发性的暴雨和洪水也起了重要作用),使得原本平坦的地面
沟壑相连,千姿百态、奇形怪状的土台拔地而起,成为雅丹地貌。土台高为五米至
几十米,沟壑深为三至九米。大凡有雅丹的地区都是大风区。大风起,穿越沟壑,
其声音凄厉怪异,如野鬼之哭号,因此雅丹地貌又称魔鬼城。

当年马可·波罗经过罗布泊的雅丹地区时留下的记忆是:“沿途尽是沙山沙谷,无
食可觅,行人夜中骑行,则闻鬼语。”是啊,在这种地方夜行,不闻鬼语才怪!

雅丹这一名词由于赫定、斯坦因等在文章中的使用而通行于世。对其来源的一般解
释是罗布泊地区维吾尔人对险峻山丘的称呼。但是,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故事。

说是赫定初到罗布泊地区考察时,看见孔雀河南岸有大片奇怪的地貌,远看有如古
城的废墟,近观却发现是天然形成,造化使然,决非人工所为。

赫定问奥尔德克:这是什么东西?

因为风声太大,奥尔德克没听清赫定的话,便回问:阿当?

在维吾尔族语言中,“阿当”是表示:什么?请再说一遍。

赫定没有再说一遍,而是用身体挡着风在笔记本上记下了:雅丹。

我不懂维吾尔语言,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请教,所以不知上述的两种说法是否能说得
过去。不过这后一种说法显然有点儿传奇的色彩,类似于欧洲人把澳洲的袋鼠称为
“砍个儒”的故事。

无论如何,这种特殊的地貌除了魔鬼城那样一个恐怖的称呼之外,还获得了雅丹这
样一个美丽的名称!这是公平的。雅丹是大自然的杰作。恐怖的雅丹同时也是十分
美丽的,那是一种野性、深邃、神秘之美,那是一种令人惊悸、敬畏、叹服之美。
曾追随赫定在罗布泊地区考察过的中国地理学家陈宗器,给自己的女儿取名雅丹。
人所最宝贵的就是自己的儿女,陈老是真正地见识过和深切地理解了雅丹之美的。

有懂音乐而亲临其境的人这样描述雅丹:那里的风声“尖利悦耳,三度音和五度音
交替出现,甚至还隐约出现小三和弦音,而音色则犹如木管乐器,如竹笛等,这里
的沟壑罅隙简直就是一只天然巨大的共鸣腔体,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巨人在吹奏着神
秘的乐曲,地貌的神奇和声音的神奇构成了神奇的魔鬼城。”

音乐家的描述引人入胜。我不懂音乐,也没有亲临其境。依我看,这沟壑土台之间
的大风吹出来的乐章乃是真正的天籁,是天地交融而爆发出来的长啸巨喘!

二零零三年二月于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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