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大点滴(四):刘叙华老师


刘叙华老师


老椰子

(一)

九七年夏,我回长春探亲,到家稍事休息,就赶到刘叙华老师家里去探望。此时
的刘老师,坐在轮椅上,能够动作的肢体只有一只手臂。在他太太司徒老师对着
他叫出了我的名字后,他端详了我一下,立刻握住我的手,就这样一直握着;脸
上布满了笑容,就这样一直笑着。

“他肯定是认出你来了!系里平时也有人来看他,他从没有过这样的表情。他肯
定想起你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的。。。”司徒老师流着泪说。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的心里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悲伤和酸楚,我的心在呜咽!一个
如此充满智慧的头脑,一个如此勤奋努力的科学家,在硕果累累的事业的颠峰时
期,居然遭此横祸!这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回想三年前,九四年夏,我第一次回长春探亲,当时是计算机所所长的刘老师和
系里设宴招待。席间,刘老师告诉我他下学期要给本科生上两门课:离散数学和
概率论。当我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要为本科生讲这么多基础课时,他神秘地说,
我儿子在那个班,别人讲我信不过呀!这就是刘老师。超乎寻常的直率是他的一
个重要的性格特点。我想,大多数人即使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嘴里却不会到处
这么说,尽管有半开玩笑的意思。

“哇,那这回我是不能给你助课了!”我说。许多年前,刘老师给八零硬件和八
一软件讲离散数学时,我是他的助教。回想起往事,大家都有那么几分高兴、一
丝感慨。

后来听说,刘老师就是在我回美后不久倒在了概率论的课堂上。过度劳累引起的
脑出血无情地残害了的他!

(二)

司徒老师对我说:“刘老师对你们七七、七八两届有特殊的感情。”

这是事实。刘老师为什么对七七、七八两届有特殊的感情呢?我想有两个原因。
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当时正常教育制度刚恢复,刘老师等优秀中年教师还是主要集
中在本科教学第一线,和我们有较多的课堂接触,大家比较熟悉。后来研究生招
的越来越多,情况就不一样了。

第二个原因可能是由于这两届学生的特殊性。

文革硝烟弥漫的三年,所有的学校都停摆;随后的七年,大学共招了六届工农兵
学员。于是,社会上积累了一批本来该上大学的青年。七七年恢复高考,这些人
中的一部份有幸坐上了末班船。所以,七七、七八两届学生中,有一大部份是这
种人。

而应届中学毕业生由于上述这种人参与分大饼,竞争当然比在正常情况下困难,
出线的比例当然比在正常情况下少。

这就是七七、七八两届学生的结构,在这个结构下,在一个班中,年龄最小的和
年龄最大的可相差十几岁。这种结构可能还有许多其他特点,这些特点可能有好
的一面和有不利的一面,但有一点,那就是:大家都学习努力。刘老师对文革深
恶痛绝,对学习、工作认真刻苦,也许因此,他对这些学习努力的文革副产品有
些偏爱。

开始敲这段文字时我刚刚放下电话。电话那一端是在路易斯安那大学任教的学妹
陈建华,她刚从国内回来。

“在国内,我给司徒老师打了两次电话。”建华说,“刘老师还是那样,维持着
而已。不过,有个好消息,就是他儿子已经出国读书了。”

我知道建华一直在帮助刘老师的儿子、在科学院读研究生的刘冷凝联系美国的大
学。现在好了,功德圆满。

建华所做的,是一个学生对恩师的回馈。她替我们大家做了一件好事!

(三)

“他平时最爱讲话,可惜现在什么也讲不了!”司徒老师说。

刘老师不仅爱讲话、会讲话,他更敢讲话。

他讲话逻辑精密,用语遣词恰倒好处;他的讲话经常妙语连珠,致使许多言论被
大家广为传播。我想,这应当与他的深厚的数学和逻辑学的修养,以及涉猎甚广
的阅读习惯有关。然而,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敢讲话。

“你说了1+1等于2,就不允许人家说1+1等于1,这不是百花齐放!”刘
老师在一次由系学生会组织的公开演讲中说。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这种说法还
是非常犯忌的。

终于有一次,在他于某高校进行类似讲演后,被该校文科一些“左派”教师一状
告到吉大校党委。好在这已不是文革一棍而棒杀人的时期了。

邓伯教导我们说:“不管白猫、黑猫,捉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在离散数学讲义的谓词逻辑部份,刘老师把邓伯的这句话引为例子进行形式化描
述。在给八零、八一上课讲到这个例子时,刘老师不无得意地指着坐在后座上的
我,对学生们说:“问问你们的答疑老师,我给他们上课时就用这个例子,那时
小平他老人家还没有解放呢!”

后来这本教材被选为全国统一教材,要出书。有个外校的审稿人试图去掉这个例
子,刘老师执意不肯。就这样,这个例子被永远地保存在那本书中了!

(四)

从刘老师家出来回家的路上,心里非常沉重。

对于我个人来讲,刘老师是一位可敬的老师,同时又是一个诚恳的朋友。相处十
几年,他为我做过许多事,其中包括在我受到委屈时挺身站出来为我讲话。这种
事情是难以忘记的。

他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在北京一家宾馆为我写了一封两页的出国推荐信。我记
得当时我们有这样一段对话。

“刘老师,我是个讲师,你怎么写成了助教授?”

“中美教师职称存在着一一对应关系。”刘老师似乎还在讲数学,“中国的的讲
师就是美国的助教授。”

一句普通的问答,八七年到九七年,十年过去了,言犹在耳。

我无法继续写下去了。对于刘老师在学术上的建树和更全面的评价,我这支笔是
不胜任的。这篇短文完全是发自感情的随意之作。我想,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刘老
师的朋友和学生,都不会因为他丧失了工作能力乃至包括正常思维在内的许多基
本行为能力而逐渐淡忘他。

刘叙华老师是一个卓越的人,他是一颗耀眼的星,在他病倒前的二十年放射出了
最夺目的光华。他是吉林大学的骄傲!

二零零零年八月于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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