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东北角上的三江口

在中国，名字叫三江口地方多不胜数。宁波有个三江口，滇、黔、桂接合部有个三
江口，四川也有个三江口，个个都挺有名气的。而在我个人认记忆中最深的却是罗
贯中写的“七星坛诸葛祭风，三江口周瑜纵火”的那个三江口，是在长江的九江一
带。我将要在此文提及的这个三江口，名气不那么大，位置是在中国的东北角上。

在中国的东北角，有一片平原叫三江平原。小兴安岭、张广才岭和长白山三大山系
排列得宛如一弯新月，把三江平原从东北平原中分隔出去。三江平原之得名，是因
为她融汇了堪称东北的大动脉的三条大江：松花江首先注入黑龙江，然后再联合乌
苏里江，倾三江之水、以五倍于黄河的流量，向更远的东北方滚滚流去。

松花江注入黑龙江处称为三江口。此三江不是彼三江：在这里，松花江与黑龙江二
江汇合，汇合的水流叫混同江，于是合起来有三江。三江之交叉点称为三江口。松
花江水呈浑黄色，黑龙江水看起来黑沉沉的，混同江水则黄黑分明，东流数十里不
混，蔚为奇观。三江口西南有座同江城，以前是县治所，现改为市。

这里的大江之中，游弋着江鲤、大白鱼、草鱼、鲫鱼、鲟鳇鱼、鲑鱼。。。江岸水
草丰茂、土地肥沃，素有北国江南之称。大江养育了江边上世世代代的中国人民。

在黑龙江的北岸，在更北的冰天雪地里，住着一个邻居叫老毛子。不管它自己叫自
己什么，也不管它的正名大号是啥，我们东北乡下人就是管它叫老毛子。

（二）北边有个老毛子

老毛子是斯拉夫语系的人种，原本住在遥远的东欧。在它好不容易结束了漫长的茹
毛饮血的原始野蛮生活建起了几个大公国之后不久，就非常不幸地沦为成吉思汗的
子孙们的附庸。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蒙古人折腾够了终于衰落。在蒙古人衰落的时候，老毛
子中的优秀者莫斯科大公国终于因长期卧薪尝胆后的一次血战而扬眉吐气。

老毛子跟他们的西欧叔伯兄弟学了不少新玩儿意，逐渐地强大了起来，莫斯科大公
国的疆域渐渐地扩大，成了后来的俄罗斯。嘿，谁能料到最终竟给它整成个面积上
的世界第一大国！即使阿拉斯加早些年被老美买去，前苏联周边在上个世纪初被强
霸的各国近些年又纷纷独立，可剩下的俄罗斯还是占有世界上最大的一块地皮！

俄罗斯当年的领土扩张主要是向远东方向和中亚方向。在这个扩张中，中国的东北
和西北深受其害，大片的国土遭到了野蛮的掠夺。

中俄（苏）在历史上的磨擦消长算是近代的事。时间段不长，却有许多事件发生。
在这许多事件中，有一件发生在一九二九年，开始于三江口、终止于富锦的江上水
战（通常简称为三江口水战或同江水战，包含三江口之役和富锦之役）。这是历史
上唯一的一次中俄（苏）水战，也是自清政府一八九四年和小鬼子之间的甲午海战
之后中国的首次水上对外用兵。

（三）被遗忘的战事

可以有把握地说，三江口水战这个历史事件现今已不为大多数世人所了解了。好像
人们不太提它，就是说，它似乎在很大程度上被人们有意无意地遗忘了。是什么原
因呢？也许只是因为三江口水战相对来说规模不是很大，持续时间不是太长。但是
我们也应当注意到以下的事实。

三江口水战发生在俄国的新政权（苏联）和中国的旧政权（中华民国）之间。第三
国际在中国联合或利用国民党的努力失败、国民党清共、共产党上山造反发生在一
九二七年，三江口水战则发生在仅仅两年之后的一九二九年。对当时的共产党人来
说，战争的一方是刚刚残害过自己的同志，并正在围剿自己往死里整自己的凶恶敌
人；战争的另一方则是具有共同理想、共同导师的国际盟友和先行者（这种关系一
直持续到五十年代末期毛、赫翻脸）。另外，参与指挥三江口水战的军事领袖个人
又在后来，主要是抗日战争期间在山东，和中共的关系极为不佳，中共的史料每有
提及，他都是以敌人的面目出现的。

对于国民党来说，三江口水战则不是由国民政府后来的主流蒋系一统所参与主导。

不管这些啦！无论如何，从历史的事实看，三江口水战本身并没有多少政治色彩，
说到底，这是一场领土、主权之争，是从沙皇们那里延续下来的老毛子扩张主义的
民族意识所导致的侵略战争。和甲午海战一样，在这一次反侵略中，中国军人做出
的奉献和牺牲是为民族、为正义而付出，永远值得中国人民的纪念与敬仰。大江军
魂，浩气长在，是不可能抹煞的。

三江口水战的中国参战一方为当时东北海军的江防舰队，沈鸿烈是东北海军这一军
队的实际缔造者和当时东北海军以及这次水战本身的最高指挥官。

（四）庙街事件与沈鸿烈北上

沈鸿烈（一八八二－一九六九），湖北天门人，十八岁中秀才，循序补廪生（拿政
府津贴）；后从军，任司书、初级军官教习等，为黎元洪的属下。一九零六年，沈
考取公费留学，入日本海军兵学校第二期。沈在校期间就加入了同盟会。一九一一
年毕业回国，恰逢大革命，作为黎元洪的部下，沈于长江上策反清军、率兵舰突破
炮台封锁，于底定南京立有战功。

后来的九年，沈鸿烈先后在北京政府任海军部参谋、参谋本部上校科长、陆军大学
兼职海军教官等，其间有两年半以“海军观战武官”身份随团赴欧“观战”，随同
英国海军领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海上实战。

一九二零年，庙街事件发生。

庙街位于苏联的鞑靼海峡萨哈林湾附近，那时候那里中、日侨商很多。当时苏联革
命还在持续，形势混乱。为保护侨民权益、加强东北的江防，北京政府派一个小型
舰队先去庙街停留，准备随后逆江至三江口。

俄、日两国历来有隙。一天，庙街土著与日本人冲突打架，苏联人动用大炮轰击，
使日方蒙受损失。日本政府立即派出战舰，强说苏联人的大炮借自中国军舰，转而
向中国挑衅。外交部参事王鸿年奉命代表外交部会同海军、参谋两部组织交涉团，
与日本交涉团共同到现场会审。沈鸿烈是中国军方三个代表之一，那个后来名气不
小的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则是日本军方代表之一。沈与土肥原位置对等多有交锋。
最终，因日方提不出任何真凭实据，只好作罢。其实呢，这无非是一个流产了的九
一八事件的早期版本。

谈判结束后，沈鸿烈奉命率在现场的四艘炮舰江亨、利捷、利绥、利川按原计划到
达三江口，参与吉黑江防舰队的组建。吉黑江防筹备处原来只有三艘货轮改装的军
舰，有此四艘战舰的加入，规模大为改观，编制为海军部直属的吉黑江防公署，司
令王崇文，参谋长沈鸿烈。这就是东北海军之初。

（五）东北海军的崛起

当时，中国是军阀割据的混乱局面，不断的内战已经让北京当局无暇顾及这支远离
中央的小舰队，其经费经常得靠东北王张作霖的贴补方得以维持；出钱的是爷，到
了一九二二年，北京当局乾脆就把它移交给张作霖，不要了。

张作霖以前对成立海军兴趣不大。当时恰逢第一次直奉战争，因为拥有海军的直系
以海筹、海容等舰的大炮轰击，让奉军吃了大亏，张从那时开始了注重建立东北的
海军势力，成立了军政合一的航警处，主管全东北的江海防务、航政、渔业以及水
道建设，由沈鸿烈任处长。一九二三年，张建立东北海防舰队，任沈为中将司令。

在张的支持下沈得施展，这支东北的水上武装力量迅速壮大，起到了制衡外国、清
剿土匪的保境安民作用。沈同时又创办海军学校和商船学校，以培养人材。

一九二四年，第二次直奉战争暴发，直系败北。经过一系列由沈鸿烈主导的的复杂
争斗，至一九二七，奉系吞并、整合了全国最大、内部矛盾最复杂的一支海上武装
－拥有海圻、海琛、肇和、同安、永翔、楚豫、江利等主要军舰的渤海舰队。成为
全中国实力最强大的海军。此时的东北海军组建联合舰队：以原东北海上舰艇为主
的第一海防舰队，以原渤海舰队舰艇为主的第二海防舰队，与以浅水炮舰为主的江
防舰队。张作霖自兼联合舰队总司令；沈鸿烈任上将副总司令代行总司令职务，驻
长山八岛，肩负从黑龙江到长江的防务。这是东北海军的顶峰时期。

一九二八年，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张学良继任并宣布东北易帜，归顺南京政府。
不过南京的蒋介石对于东北海军的政策一如对广东海军，不愿因统一而归并入海军
部壮大了闽系的声势，所以宁可将之直属于军政部，实际上仍是各自独立。

因张学良向苏联提出收回中东铁路路权，中苏双方谈判。一九二九年七月，谈判破
裂，苏宣布对中国断交，苏军之海陆空军开始向边境集结，准备全面入侵。三江口
上，顿时战云密布。

（六）智高一筹，敌酋授首

沈鸿烈当时在设于长山八岛的东北海军司令部，闻变即刻携带人员、调拨器械（包
括水雷、大炮、通信器材等）北上赶到东北三江口前线做水陆布防。

一九二九年十月十二日，沈鸿烈正在哈尔滨参加军事会议，苏联海军突然发难，拉
开了三江口水战的帷幕。

十二日清晨，已集聚在三江口的苏联海军由斯加斯克率领以旗舰雪尔诺夫号为首的
舰艇共九艘，船大炮猛，开始攻击。同时开始陆上攻势。

东北海军的江防舰队则由江亨的舰长尹祚干代理指挥利捷（旗舰）、利绥、江平、
江安、江泰等六艘浅水炮舰应战。

清晨五点半，战事开启。苏军舰艇凭借自己武器优越，欺中方火炮射程短，见到远
处的中国炮舰，竟公然在江口下锚，长距离发炮。不料，几乎在同时，近处的芦苇
浅滩中忽然有炮弹飞出，直捣苏军旗舰，弹弹中标。

原来，由于沈鸿烈的先见之明，事先利用黑夜藏了一艘拖驳船东乙号在松、黑二江
夹角的芦苇浅滩中，在船上放置两尊四点七炮并先详加测准距离。东乙用设定数据
发炮攻击停泊不动的苏军旗舰，得心应手。雪尔诺夫号当即被击中指挥舰桥，苏军
舰队司令、参谋长、旗舰舰长等多人当场毙命；随后，雪尔诺夫号吃水线中弹，迅
即沉没。苏军的另外三艘亦被东乙击成重伤。

（七）武器不如人，饮恨松花江

战事的一开始是一面倒，苏军舰队狼狈不堪。但是，到了天明后的九点钟，苏军的
飞机二十五架加入战场，战局出现改观。由于中方没有飞机，舰艇的防空能力又很
薄弱，所以无法招架。利捷、江平、江泰、江安四舰都先后被炸沉，战斗初起时立
了大功的炮台船东乙则自沉，利绥负伤。三江口被突破。

三江口之役，中方沉舰五艘、伤一艘，东北江防舰队与陆战队死伤共五百余人，江
泰舰长莫耀明亦阵亡。苏军则被击沉战舰三艘、伤两艘，飞机被击落两架，死七十
余人，伤数不详。

沈鸿烈在哈尔滨闻讯，立即顺江赶到松花江下游距三江口不远的的富锦，积极组织
阻击。十月卅日，双方在富锦再次开战。这时，苏陆军已突破富锦防线。水上力量
对比过于悬殊，中方难以支持。为保存舰只，中方的利绥、利川二舰先行自沉，只
有江亨一舰参战，寡不敌众，在激战一小时弹尽之后亦自沉。这是三江口之役的延
续，称为中苏富锦之役。

不久，天气转冷，苏军仍无法立足。封江之前，苏联舰队不得不撤走，十二月，海
陆战事全部结束。

三江口与富锦之役后，东北海军将利绥、江亨、江平等舰捞起整修重用；其他沉舰
则已不堪修复，打捞后拆卸。

（八）时运不佳，走入历史

一九三一年爆发九一八事变，东北失陷，全部的江防舰艇被小鬼子劫收，后来交给
伪满州国成立松花江警备舰队。

东北的海防第一、第二舰队因驻守山东当时未受九一八事变影响，却在一九三二年
六月因舰队中渤海派与东北派的斗争引发崂山事件及镇海舰军官冯志冲谋刺沈鸿烈
未成，最后造成海圻、海琛、肇和三大舰南下投奔广东，东北海军舰队从此元气大
伤、一蹶不振，后来被中央政府收编为第三舰队。

一九三七年中日全面战争爆发。十二月十八日，东北海军所剩下各舰全部自沉于青
岛和威海卫用来阻塞航道：镇海、定海、楚豫沉青岛大港，同安、海燕、海鹤沉青
岛小港，海鸥、海清、海骏、海鹏沉威海卫，东北海军从此完全走入历史。

沈鸿烈本人在一九三一年统领东北海军时就兼任青岛市长。抗战爆发撤退前，他把
小鬼子在青岛的包括九大纱厂在内的大小工厂全部烧毁。随后沈继被老蒋枪毙的韩
复榘任山东省主席。因山东大部沦陷，他只能游动于鲁西、鲁南地区。在这一段日
子，他与当地共产党的部队多有磨擦，积怨很大。

一九四一年，沈鸿烈被调到中央政府先后担任农林部长等多个与他的军人生涯无关
的职务。抗战后，他被任命为浙江省主席。李宗仁代总统，蒋介石下野，沈鸿烈也
辞职。到台湾之后，沈无职闲居二十年，直到一九六！九年去世。

二零零二年五月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