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吉大的不长不短的历史中，发生在一九七九年十月的“白楼事件”显然是微不足
道的，是沧海之一粟。即使在当时，它有一定震撼，也只是学校的一个局部事件。
二十一年后的今天，我相信不会有多少人还记得它。但是，对在当时与事件有关的
计算机系七七级和七八级，还有快要毕业的七六级，三届（计算机系没有七九级）
共六个班的学生来说，它决不是一件小事。作为事件的少数几个主要当事人，我今
天旧事重提，无非是想告诉大家，在吉大的历史中，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白楼事件”是学生们为维护自身利益向学校领导进行的一次有异议但基本是一致
的、激烈但基本是有理性的、有效果但基本是失败的抗争。当时的学校领导也不是
完全不尽力，他们也有一定困难。

（二）

在本坛开坛之初有大约如下的对帖：

老椰子：百科小测验（二）
一九七九年，物理系的哪位师爷（奶）在白楼做谷六零实验？
A. 邹广田
B. 王秉超
C. 朱奇人
D. 周介文
E. 曾令文

方周：这个我知道，是D，周介文。

老椰子：答案正确。你是受害者吧？谷六零射线就在你们班教室下。

方周：还好，至今还没老年痴呆。

物理系核物理实验室在有计算机系学生在本楼上课时悍然做谷六零实验。这个消息
的传出，是“白楼事件”的导火索。

（三）

二十一年了，椰子能出那个“百科小测验”的题，方周能顺口答出，说明人们对于
这种事情的记忆是刻骨铭心、永远不忘的。

三个年级共用的阶梯教室和七七两班的小教室都在白楼西侧楼上。做谷六零实验的
房间据说是在白楼西侧楼下，正对着方周班的屁股，与椰子班的屁股则成三十三度
的夹角。

大家早就知道白楼有污染问题，但一直都被告之污染是在安全范围之内，并且有可
能造成污染的实验再也不做了。这一旦听说实验不但还在做，而且就在咱兄弟姐妹
的屁股底下，还能不群情鼎沸？

（四）

群龙无首是不行的。谁最应该出面为大家讨个公道？当然应是系学生会。 可是，当
时的学生会负责人却没有站出来，为了大家而得罪领导的事他是不干的。

当事者不要怪椰子刻薄，这是事实，不可不提。你可能觉得站出来压力会太大，椰
子站着说话不知腰疼。椰子知道腰疼。次年椰子主掌学生会，在七七两班参加劳动
与柏家屯农场场领导起冲突时，椰子站出来了，采取的行动令场长他老人家下不了
台，一状把椰子告到系总支以及准岳母。这事儿以后再说。

当时有个这样的说法：我们七六级就要毕业了，况且我们的小教室在数学楼，只有
几次大课在白楼那里。。。

尽管有人这样讲，在事件的整个过程中，七六两班在整体上是和七七、七八站在一
起的。我今天再次感谢你们！

（五）

十月底十一月初，七七、七八四个班的主要学生干部在白楼开了三次会。 会上会下
做了两件重要事情：１）调查核实了有关白楼的多方面的情况，掌握了许多第一手
资料；２）起草了给校党委的大字报。

那时节，大字报还是可以写的，离邓伯一棍子打杀大字报在时间上尚有一步之遥。

听说大字报都要出笼了，系领导于十一月二日召集四个班的主要学生干部开会，了
解和说明情况，七六软件也派人参加了。大家虽然矛头直指校领导，但系领导在所
处的地位上是显得非常尴尬的。

十一月四日，全系六班的主要学生干部联席会议终于登场。联席会议有十名成员：
七七两班各三人，其余四班各一人。值得一提的是，椰子的同窗宪林身为学生会副
主席，在学生会拒绝介入的情况下，以个人身份参加联席会议，为七七软件的三人
之一。

（六）

十一月四日的六班干部联席会议作出如下决议：

１）十一月五日（星期一）贴大字报于图书馆楼。

２）如果校方在星期三之前不给出接近“下星期全部离开白楼”的明确答复，从星
期四开始，全体停止所有的白楼课。

３）以后各班任何有关行动都由联席会议决定，任何人不得擅作主张。

４）最终目标：彻底离开白楼。

大字报于十一月五日中午贴于图书馆楼二楼，副本于下午送交校党委。

（七）

图书馆楼二楼当时是学校主要领导的办公地点。大字报贴于二楼的楼梯口，非常显
眼。大字报的周围是由许许多多小字报组成的一些墙报。这些墙报多半是文科学生
办的，是政治批判园地，最著名的墙报叫《争鸣》。有些小字报所使用的语言是很
激烈的，矛头也清楚得很。让我来抄一段法律系七八级“政好”同学发在《争鸣》
第八期上的一段话：“在这些人看来，人的精神上的解放是微不足道的，人权、自
由、民主都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他们理想中的社会主义至多不过是这样的一种情景
：国家占有生产资料，一群吃得好、穿得好的没有思想的人绝对地服从着因为地位
在他们之上而吃得更好、穿得更好的“社会公仆”的统治。这不过封建专制的某种
变形罢了。”

大家知道，这不是文革。文革已结束。这是结束文革的“四五”民主运动的延续。

椰子班当时曾集体创作纪念“四五”运动的歌曲一首，后定为班歌。歌词乌拉草一
稿，椰子二稿，后交全班传阅修改；谱曲由唯世、开元完成。班歌的歌词如下：

四五火炬永照中华

为了正义的伸张
为了真理的胜利
中华民族优秀的儿女
歌诗筑心碑
泪血作圣祭
把九亿人的心声
化成惊天的霹雳
惊天的霹雳
啊－－
伟大的“四五”运动
你是永不熄灭的火炬
光播千古
永照中华大地

为了祖国的光明
为了人民的权利
中华民族优秀的儿女
怒挥斩妖剑
高擎讨贼旗
向黑暗和专制
发起英勇的进击
英勇的进击
啊－－
伟大的“四五”运动
你是永不熄灭的火炬
光播千古
永照中华大地

为了国家的富强
为了民族的进取
中华民族优秀的儿女
丹心铺锦路
浩气冲天际
定让现代化的建设
象骏马插翼
骏马插翼
啊－－
伟大的“四五”运动
你是永不熄灭的火炬
光播千古
永照中华大地

交代一下这些，让大家知道贴这张大字报时的政治环境。但是，“白楼事件”与政
治无关。

（八）

大字报由阿玢哥主笔，全文如下。

校党委：

众所周知，白楼是放射污染区。市有关部门一九九二年在白楼检测时的结论是：非
放射性工作人员不宜入内。

一九七八年让我系进入白楼前，学校曾许诺：１。白楼分区管理；２。定期体检；
３。学生进入期间不进行放射性实验。遗憾的是，这几条都未做到。就连从对学生
负责出发而起码应进行的污染情况及安全常识教育也从未过问。据我们了解，有关
实验一直陆续进行。十月三十一日，在我系３２９房间实测放射剂量为天然本底十
多倍，而白楼的天然本底远较其他地方为高。而且，据说因工作需要，核物理教研
室和放化教研室还将进行更强的放射性实验。

放射性对人体的不良影响是人所共知的。特别是，我系学生已在放射线中生活了两
年之久，长期影响不容忽视。长期以来，大家一直议论纷纷，特别是三十一日以来
，更是人心惶惶，到白楼自习的同学几乎绝迹。由于害怕，有的同学上正课也不敢
去白楼。这已对同学的学习和健康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对以上情况，我系同学从去年以来，通过各种渠道多次反映，盼望能得到解决。可
是现在不但没有解决，反而受到更强烈的射线伤害。这种情况不能继续下去了！我
们相信校党委不会置数百名同学的健康于不顾，不会置环境保护法于不顾。为保证
安心学习和身体健康，我们强烈要求校党委尽快研究解决，在本周三前给予答复，
在本周内让我们全部离开白楼。

此致
敬礼！

计算机系
七六级全体
七七级全体
七八级全体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五日

（九）

第二天，十一月六日联席会议在八舍收发室进行了艰苦、冗长的讨论，决定坚持十
一月四日会议的决议：如果校方在十一月七日（星期三）之前不给出接近“下星期
全部离开白楼”的明确答复，从星期四开始，全体停止所有的白楼课。

十一月七日，党委张国学召见学生代表，系总支车旭在座。国学同志的谈话要点如
下：

１。党委欢迎提意见。对存在的问题，能改进的改进，一时有困难的要和大家讲清
楚。

２。白楼问题系里是重视的，反映过情况；校党委也是重视的，在贴大字报前胡书
记就过问过。

３。大家的意见是合理的，学校要想办法解决。

４。学校准备具体采取如下措施：测定污染情况；把核物理和放化实验的集中点串
动一下，进一步加强分区管理；清理放射源仓库，建立保管制度；力争在外面（灰
楼、文科楼等处）给七七、七八四个班找两个固定教室；大课能解决一部份，全部
解决是困难的。

５。大家要体谅上面的困难，为我党分担痛苦。

６。大字报的内容领导都知道了，目的已达到了。为不影响学校的正常秩序，大字
报最好取下来。

（十）

国学同志的答辩离大字报的要求尚有很大距离，一是没有保证全部撤出，二是没有
一个时间表。但从另一方面讲，大字报的要求是不是过于严苛了呢？事实上，“本
周内全部离开白楼”从技术上讲似乎是不可能事件：国学同志不是孙悟空，一下子
变不出那许多教室来。

学生代表传达了领导的意见。明天要不要按划停课呢？同学们议论纷纷过后，联席
会议紧急开会决定：暂缓停课；进一步广泛徵求同学们的意见，决定下一步如何行
动；大字报暂不取下。

十月八日，各班汇总徵求意见结果如下：

七七硬件，３１票对２票：封白楼实验室，接受学校其他意见。七七软件，３人不
同意，其他人：全部撤出白楼。七八硬件，一部份“没主见”，一部份接受学校意
见，其他（占多数）：全部撤出白楼。七八软件，大部份：全部撤出白楼。七六硬
件，协同七七、七八的任何行动。七六软件，接受学校意见。

实际上，现在是有了三种意见：

１。封闭白楼实验室，不全撤出也行；
２。你愿意做实验你就做，我们要全部撤出白楼；
３。你愿意做实验你就做，不全撤出也行。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大意）。不愧
是斗争了一辈子的革命领袖，主席您圣明啊！

（十一）

十月八日的联席会议综合六班同学的意见后最终结论为：

１。若检测结果显示放射计量过高，则一定要全部撤出白楼；
２。若放射计量不过高，则在停止实验的前提下，大课不全撤出也行。
３。取下大字报。

十月九日，联席会议占压倒多数的意见觉得前面第二条太弱。会上拟就并于会后派
代表向系总支递交一份备忘录，要求校、系领导：

１。给出小课搬迁、大课串课的时间表。
２。给出下学期的教室安排。
３。追究做不安全实验者的责任。
４。对以后可能发生的不良影响承担一切责任。
５。撤消理化楼不许我系学生进入的规定。
６。不可改变对这次事件中学生动机的合理性的承认。
７。今后的教室分配和时间安排要一视同仁（现在不是这样）。
８。一定要全部撤出白楼（大部份的同学的要求）。

这是解散之前的最后一击。从此以后，联席会议再也没有开会，“运动”的高峰过
去了。

撤出白楼的进程是缓慢、艰难的。但是大部份的同学仍然抱着“一定要全部撤出白
楼”的信念，“活动分子”们仍然“活动”着。

（十二）

在这些零散的“活动”中，值得一提的是七七软件在十月二十日真的罢了课，动静
虽然不大，但对全部撤出白楼是有促进作用的。

动静不大是因为任课的老师云飞兄是个好好先生。当椰子怀着歉意通知他不得不在
第二天停掉他的两节课时。我们这位东北老乡不紧不慢地说“没事儿，我理解。那
啥，不就一次吗？我把内容往后匀匀，不耽误啥。”老师太善良。换个别的老师，
可能会生气，然后告知系里。这是我们希望的。

我们只好自己去通知系领导，不然的话领导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件事，那不
白整了！

说这次罢课对全部撤出白楼是有促进作用，是领导上看到了还是有不计后果的人在
无休止地抗争着。

我承认校系领导后来已经是用了最大的努力了。灰楼大教室的开辟，文科楼、子弟
小学小教室的借用，都是不容易的。

一九七九年十月三十日，计算机系终于历史性地全部撤出了白楼！

然而，高兴只是延续了一段时间。当下一个学期开始时，一些大课又悄悄回到了白
楼。为什么又回来了？教室真的排不开。放射性检测结果如何？放射计量过高否？
鬼才知道！这时，人们已再无斗志了。也被在临时的解决方案下的在距离甚远的教
室之间东奔西走搞烦了。人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在白楼长期生活会不会影响健康？真的很难说，但愿没有！

老椰子
二零零零年七月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