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论英雄

  1. 这段日子,报刊杂志,网上网下,有关英雄的话题和讨论,沸沸扬扬,如汗牛充栋。先有张艺谋的《英雄》大片,尚未发行,便广告做足,悬念做足,夺人先声;但横空一出,却连个“金球”都没有憾动,颇有点儿象是气短的英雄(不过后闻进了奥斯卡,预祝成功!)。再有高中历史教材的编辑者,竟宣称岳飞、文天祥不再是“民族英雄”,引起全国上下及海内外炎黄子孙群情激忿,招致一片讨伐声。

    巧的是这两件事凑到一起,还真象有人说的那么回事似的,与时俱进,“历史”不同,英雄亦不同。但老道从小就被告之,咱中华民族是一个崇尚英雄的民族,尤其是对那些死去的悲剧英雄。且千百年来,那些历朝历代官认民认的英雄,早已定格在老百姓的心中。却不知从啥年月起,咱这个民族就开始变成一个不太尊重自身历史的民族。君不见多少无聊文人,投机钻营,乘行世风,秉承上意,湮灭英雄,创造“英雄”,罔顾历史,左右乱拉风,让人无所适从。这不如今呼啦一下子,又要重新“定义”那世世代代定格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历史人物和英雄,怪不得让那么多人怒气冲冲,又让那么多人懵懵懂懂……

    既然咱中华民族是个崇尚英雄的民族,俺敢保证,说古往今来,差不多人人都想当英雄,似乎不是乱拉风,至少是在大多数人青少年的梦中。就说俺自己吧,出生成长在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你要是不想当“英雄”,你就是“狗熊”,没有中庸。小时候为了当“英雄”,曾从自己的口袋里“拣”钱,往老师手里送――那是为了“学”雷锋;到了中青年时代,见世风日下,既心感无能为力,又做不到无动于衷,也曾做梦练就一身超群武功,行侠仗义,仗剑江湖,就象那“傻乎乎”的令狐冲;及至不惑以后,开始清醒,不再做梦。回首再度去思量:何为英雄?何成英雄?思量所至,方知短暂人生,英雄难充,莫不如看淡功名,逍遥自在去轻松…… 不过话虽如此,但毕竟在咱一生中,曾听过那么多的英雄事,有过那么多的英雄情,做过那么多的英雄梦,要把那潜移默化心中那么深的“英雄”烙印一下子抹去,怎么可能?再说咱自家也有自家对英雄的“定义”,自小至今,常萦绕心中。这不如今又起英雄风,俺老道终于耐不住,就着茶一壶,酒一盅,跳上坛来,胡论英雄逞“英雄”,给这平静的坛子煽股风,也是为了引各路英雄,上得坛来论英雄……

    其实俺老道一介凡夫俗子,何德何能,敢论英雄?没看挂个“胡”字,挡八面来风;与那胡说八道,不分伯仲。然唯老道所虑者,乃吾才疏学浅及篇幅有限,不能囊括天下英雄,不免挂一漏万,有失公允和中庸。且所胡论,盖为个人之见,一家之言;且外老道所引的例子,皆为咱中国历史上代代相传家喻户晓的人物,是不是英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看官不必太认真,亦不必非苟同。如有异议或遗漏,还望大家来补充。

  2. 《辞源》中对“英雄”的定义,是指能开创功业的人(没有原文可引,大意如此)。《辞海》的定义更简单,“英雄”就是“杰出的人物”;《高级汉语词典》中,“英雄”被定义为:“非凡出众的人物。指见解、才能超群出众或领袖群众的人”。依老道之见,这些权威的定义,都有失之偏颇,且太泛泛太笼统。一方面,这个“定义”包括了太多的人,虽然杰出但却不能,或并不被称之为英雄的;另一方面,并非所有的杰出人物都是英雄。有些人在成为英雄之前,实在是谈不上杰出,甚至很平庸。只是在某一特定的时代和事件中,他(们)的所做所为,惊天动地,为常人所不能,使其成为英雄。

    所以依老道个人之见,那些雄霸天下打下百年江山基业的开国皇帝不是英雄,那些开创及承平年代帮助帝王治理国事智慧超群政绩卓越的文臣谋士名卿名相亦难成英雄,那些开宗立说自成一家的大儒大法大佛大道大诗人大学者们不是英雄,而那些坐拥金山富可敌国的富商巨贾们就根本谈不上什么英雄,虽然这些人无一不是那个朝代或时代的杰出人物,但史上很少有人称他们为英雄。

    说那些打下江山改朝换代的帝王们不是英雄,并非指他们不够英雄,而是说他们已超越英雄,驾驭英雄,因而不被称之为英雄。三国东吴张昭曰:“夫为人君者,谓能驾驭英雄,驱使群贤。” 举例来说,远有秦王扫六合,定寰宇,海内一统;化兵戈,铸九鼎,修长城,制路衡,就个人功业,算得上雄才大略,于炎黄子孙,亦可谓有绩有功,但史上却从不称他是英雄。近有伟人毛泽东,底定江山,意气纵横。开前无古人之先例,笑“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就连统率蒙古铁骑,征服欧亚大陆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在他眼里,亦不过只会射雕挽弯弓。且毛泽东的词章气势,壮阔浑雄,半个多世纪以来,无人敢超越,无人能超越,创后无来者之先锋。然毛泽东如此豪迈大气,能文能武,他却只自比为“风流人物”,而不自诩为英雄。何故?杜甫有诗证:“君王自神武,驾驭必英雄。”以毛泽东对中国历史的了解,古今贯通,他断不会分不清什么是君王,什么是英雄,以及什么是驾驭英雄。所以老道有感曰:世人今后要明聪,别捧帝王为英雄。马屁拍到马腿上,难保让你当狗熊。

  3. 何谓英雄?英雄是人,但并非人人都是英雄;老道心目中的英雄,是那些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特定事件中,表现出某种特质的特定人物,才是英雄。具体而言,这种英雄特质,就是忠,义,勇;而其外在的表现,就是一种宁死不屈的气节,一种气冲山河的气概,一种威震敌胆的气势,而把其中一个、几个或全部特质表现至极至者,便可成为英雄!此外,成就英雄的另一要素,就是英雄的个人悲剧色彩。古往今来,少有活着的真正的英雄;能流芳百世永存世人心中的,大多(如果不是全部)都是悲剧英雄。如果英雄在就义前,能高歌一曲豪迈悲壮的诗篇,就更加百世流芳,千古传颂。

    何成英雄?俗话说:“乱世出英雄”,“时世造英雄”。乱世多战争,将军和战士只有在战场上,才能表现出真正的英勇,有更多的机会,成就英雄。而那些文臣谋士,立君王之侧,出谋划策,合纵连横;不浴箭雨,不沐刀风,少有机会表现“勇”,也难得一马当先打冲锋;不是说他们不杰出,却很难称其为英雄。最好的例子就是万世称颂的贤者智者名卿名相褚葛孔明。君不见,有经天纬地之才,自比乐毅、管仲;居南阳卧龙岗上,天下三分定“隆中”;初出茅庐,“直须惊破曹公胆”,滔滔雄辩,舌战群儒镇江东;观天风云,巧用草船来借箭,赤壁烽火,强虏灰飞大江中;通阴阳,鬼神莫测八卦阵,知己彼,大开门户唱空城;六出祁山,七擒孟获;丞相治蜀,安定南天,把握恩、威与严、松。有前、后《出师表》,道尽千秋忠义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开创万世贤臣风…… 老道这一段,差不多是说尽了褚葛亮的传奇一生,然仁、义、礼、智、信、忠、严俱全,唯独少了一点儿勇!故后人叹曰:“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所以褚葛亮应该是一个被历代英雄们敬仰的大贤大智的名相,而其本身却不被称之为英雄。

    然而与褚葛孔明相对照的,便是名传千古的汉寿亭侯关云长,关羽关帝爷关公。在中国历史上,被历代当权者及乡野百姓公认而津津乐道的,也符合“忠”、“ 义”、“ 勇”和“悲剧终”标准的英雄,若举一人,莫属关公!君不见,下邳城外,不堪三罪,恐负义兄,但明言“降汉不降曹”,否则死战不从,身在曹营心在汉,旧袍覆新袍,忍辱负重,是为忠。门前伫立至五更,义弟护嫂为义兄;日后念昔日不杀之恩,华容道上释曹公,皆为义。若说屯土山前,马到功成,诛颜良文丑;汜水关下,来去如风,温酒斩华雄;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何等的气势!何等的骁勇!所以,若比较孔明与关公,便可知一个“勇”字,在成就英雄的时候,是何等的吃重!

    夫小勇者,匹夫之勇;大勇者,必忠义之勇。然不论大勇小勇,勇到极至者,勇出大气势,勇出常人之所不能,便成英雄。中国历史上,若以气势论英雄,有燕人张飞,单人匹马,挺八丈蛇矛,独立长板桥头,一声暴喝,“独退曹家百万兵”。这种气势,古往今来,无人能及!就凭这一声,便成就了张飞的英雄名。再说常山赵子龙,白马银枪,血战当阳,万马千军之中,单骑救主,驰骋如入无人之境,只此一战,便搏得百世英雄名。除了这些三国的英雄外,史上还有很多横刀立马,驰骋疆场的猛将英雄。汉有李广、卫青、霍去病,镇边陲,开疆扩土;唐有哥舒翰,仗剑河西,一将在,“青海无传箭,天山早挂弓。” 另一方面,英雄并非一定都是七尺昂臧男儿,也并不非得大将统兵。君不见,古有(不是现在)花木兰替父去从军,将军百战十年归,开女儿征战之先锋;穆桂英巾帼挂帅,豪气不让须眉,娇娃能统男儿兵;黄天荡大江中,梁红玉披挂上阵,擂鼓助夫杀金兵。所以说,若得豪气三千丈,巾帼亦可为英雄。又曾见,黄继光飞身堵枪眼,邱少云烈火烧身也不动,董存瑞高举炸药包,高喊“为了新中国――冲!”,杨根思战至最后一人,手握爆破筒,奋力一跃入敌丛,他们都是英雄!虽说他们平日里就是普通一兵,他们的死也并不能改变历史的进程,但作为一个战士,只要在战场上,为了胜利,能做出这样气冲山河的英勇举动,就是英雄!就是这种英雄气概,古今中外皆认同!无论他平时多普通,也无论他是哪国兵。

  4. 上面所说的,都是在疆场上成名的英雄,一个“勇”字,成就他们的英雄名。但在咱民族历史上,也有不少志士,凭视死如归的坚贞气节而成为英雄。荆轲刺秦王,知死而就义,易水河畔潇潇风;苏武胡地争禁十九载,执杖持节风雪中;文天祥高亮气节,坚贞不屈,以身就义,为国尽忠;戊戌六君子,菜市口引颈受刑;刘胡兰人小志坚,怒目挺胸对铡锋……;这种气节,实以忠义为本,虽然看起来不那么地动天惊,却是内在的大勇!所以这类英雄,盖以其忠义气节,成为英雄。

    前面说了,除了忠、义、勇之外,成就流芳百世的英雄的另一大条件,就是悲剧终。老道不敢说,中国历史上所有英雄都是悲剧英雄,但古往今来,少闻善终的英雄,而反观史册,却充满了悲剧英雄,要么战死疆场,要么就义狱中。老道以为,这史上最称得上悲剧英雄的,要属西楚霸王项羽。昔年天下豪杰并起,反秦暴政,楚项率八千子弟,起兵江东;纵横驰骋,战无不胜;灭秦之后,与刘邦争雄;霸上鸿门,不听范曾,以至日后兵败垓下,无颜回江东,于是自刎乌江,“身死东城”,霸王功业一场空。然临死之时,垂泪别姬,情深意重;一曲“力拔山兮……”,悲壮冲空,鬼神泣,天地动容。就连那“人比黄花瘦”的弱女子李清照,都不禁为之感慨,吟出“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朗朗雄风。其实霸王之死,表现的正是一种英雄气概!再配以别姬一幕,悲壮凄楚,真正完美的英雄悲剧终。再说“汉家三杰”之一的韩信,早年穷困潦倒,乞食漂母。受胯下之辱,却因仗剑街行。然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终得拜将台上登。满腹滔略,论天下大势;“约法三章”,献计于沛公;“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出奇兵;下关中,捣咸阳,亡秦暴政;而后出函谷,收诸王;楚汉争雄,汉家一统,堪称打下大汉江山第一功。但终因功高震主,为妇佞所陷,高祖不容,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又是另外一类英雄悲剧终!还有那关云长雄风一世,怎料大意失荆州,英雄落难走麦城。岳飞抗金,征战一生,“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踏遍,贺兰山阙”,铁骑御长风;为得是收复河山,故国中兴;最后却为奸臣所害,精忠报国志未酬,英雄殒命风波亭…… 纵观史册,林林总总,有多少英雄悲剧!有多少悲剧英雄!真是英雄难逃悲剧命,后人读史徒悲恸……

    英雄悲剧,悲剧英雄,固然打动人心,但若能临终就义前,能高歌赋诗,则更能使英雄之名,万世传诵。文天祥能文能武,状元带兵,但成就他英雄美名的,是他的忠义气节,却不是赫赫战功。但中国历史上,有这种忠义气节的仁人志士,何止万千,何故世人偏爱文公?老道以为,正是他那一句“自古人生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豪迈诗句,千百年来,引多少仁人志士,舍身成仁,慷慨赴义,以死代生,所以文天祥便成了英雄中的英雄。再看戊戌六君子,为国忧,同事功,引颈就义气亦雄,但问现今世人,有几人能说全他们的姓名?然而一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悲怆泣血,豪气冲空,世人牢记谭嗣同!所以老道有感:先作诗人,易成英雄。

  5. 写到这里,回头再看,发现其实老道胡论的不是英雄本身,而是胡论何谓英雄。老道试图从古往今来家喻户晓的英雄行为中,抽出一些共同的英雄特质,设个“标准”套英雄。如此便可不谈意识形态,少来阶级斗争,也省着隔三差五,与时俱进,英雄忽然成“狗熊”。老道还想说的是,谈论英雄,不应脱离产生英雄的历史背景。正所谓勇如常山赵子龙,只身不惧百万兵,但若放到今天,平庸如俺老道者,端起一挺冲锋枪,撂倒十个赵子龙,那是小菜一碟,小酒一盅,但谁能说俺是英雄?!其实这本就是个常识,却无奈总有无聊文人发神经……

    若把俺的英雄“标准”归纳一下,老道成湿一手:

    人人都想做英雄,
    乱世征战叹难逢。
    更难要属忠义勇,
    放歌赋诗悲剧终。

    不知诸位看官,看了老道这个英雄“标准”,还想不想当英雄?老道知道,若按俺的“标准”,英雄难成!更别说在这和平年代,想死的壮烈都很难,谈何悲剧终?晋人阮籍曾哀叹曰:“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如今和平年代,亦是如此。所以世人常有误解,以为名人就是英雄。若按老道的“标准”,过去的英雄是死去的名人,但现今活着的名人不(尽)算英雄。故老道叹曰:成名人易,成英雄难!劝想成英雄者,先成名人,再思成英雄,且三思之后,再往前冲……(^Q^)

    2003.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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