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印象-忆芜湖


  1. 前言
  2. 旅途
  3. 初识芜湖
  4. 再识芜湖
  5. 邻家有女初长成
  6. 再见!芜湖。


前言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本人如今身在异乡为异客,无论走到哪里,何种场合,只要见到个国人,交谈不过 几句,对方必然会下结论:你是东北人吧?本人会自豪地说,正是。咱这口音,咱 这块头,咱这性格,除了东北银还能是哪儿的? 可是在心底呢,本人对南方却总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割不断的感情,那么一缕缕的眷 恋。这当然与我父母都是南方人有直接的关系。可又不尽然。比如湖南是我的老家, 可我对这个传统上的华南地区的感觉,就只是概念上的,抽象的。而对江南,也就 是地理上的华东那一带,则更有一种感性的、直观的亲切感。这要归功于我童年时 的那一次江南行。 背景一。 本人的幼年是在黑龙江省肇东县的镇边上长大的。肇东是个啥地方?青山绿水?仰 或穷山恶水?两者都不是。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没山没水。说到东北,歌词中唱到: “漫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可是错了,我们那没山。又有歌:“船儿满江鱼满舱。”  又错了,我们那没水。肇东坐落在松嫩平原上,处在哈尔滨和大庆的中间。“青 天一顶星星亮,荒原一片篝火红。” 只有地,大片大片的盐硷地、大片大片的荒 草甸子。满地遍野的苞米、高梁、土豆、曲末菜。 不仅没山没水,也没什么历史。整个中国,不论中原、江南、华中、华南、西北、 西南,走到哪你都能翻出点历史典故来。至于我们那黑龙江嘛,只听说女真人在这 生息过。朝鲜的考古人员也来过,据说总能翻出点他们祖宗的痕迹。上中学时在野 外劳动时,曾挖出过一些瓷器非瓷器、石膏非石膏的器皿。好像地下埋了一个很大 的烧砖窑。除此之外,再挖出来过的就是子弹、还有手枪。我想大概不会是哪个完 颜骨朵儿留下的吧。 人说,一方水养一方人;人杰赖地灵。又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咱那儿,两头都沾 不上,只能出平民喽。 背景二。 父亲曾对我们说:你妈这辈子最了不起的事,就是一个人带著你们哥仨回娘家那次。 他这话有几分道理。母亲这辈子走过很多地方,但多是随着别人走,只有那一次是 全靠她自己,拖拉着三个仔千里探母。 母亲出生在江苏宝应。母亲的家族在那一带曾是远近闻名、首屈一指的大户。据说 晚清时曾连出四代进士,是个典型的书香门第。那里是个鱼米之乡,湖泽纵横交错, 出门必须以船代步。“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对我笑,叫我好宝宝。。。” 这 些歌谣就像一副画,生动的描绘了那一带民众的日常生活,这在东北长大的我们是 无法真正领会的。妈妈经常讲起童年在老家的景象。她,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坐 在她的外公的船头,看着外公撑着船驶进湖里。船那头站著一只鱼鹰,头俯瞰着水 面上下一点一点的,犀利的眼紧盯湖面。一旦发现目标,就会突然一下扎进水里, 顷刻间一条鱼挣扎著被它啄将上来。老外公接过大鱼装好,再顺手丢给那鱼鹰一条 小鱼以资鼓励。茫茫的湖面上漂满了荷叶、菱角,远处帆影点点。母亲常说:洪湖 水浪打浪那首歌,就像是在唱她的家乡。 后来母亲那一家族迁到了柳堡,谁还记得《柳堡的故事》那个电影?陶春玲扮的那 个小英莲,多可爱。每每唱起那首《九九艳阳天》,脑海里就想象著外婆家的景象。 妈妈讲她小时候见过很多新四军,都是些年轻的学生。后来母亲被送到在国民政府 里作事的父亲(我的外公)那里,从此就随著他辗转四方。抗战期间他们随政府颠 沛流离于重庆、南京。解放后姥姥家又先在北京,最后落脚在安徽的芜湖。 最后这一次母亲没有跟外公他们去芜湖。作为家里的长女,她在北京念完中专后, 主动要求分到了哈尔滨与当时已在东北的父亲团聚。在东北,她为人妻为人母,从 一个水乡南国的女儿,学会了煮大碴子、贴大饼子、和面杆面包饺子烙饼;学会了 缝制棉袄棉裤;学会了积酸菜腌萝卜条。这一呆就是十几年,连原本带着京腔的标 准普通话里也开始夹杂一些东北味儿了。 凭心而论,母亲并不喜欢东北。身在东北的她无时不在怀念她的老家、远离的父母 及弟弟妹妹们。那年,妈妈终于下决心带我们哥仨一起回娘家探亲了。闲话少说, 七二年的深秋,我们母子四人登上了南下的火车。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踏上江南的土 地。 [Back to top]

一,旅途 从肇东乘火车到哈尔滨,再换乘由哈尔滨去上海的特快,我们出发了。那年我十岁, 阿力五岁,老三才两岁多。妈妈一个少妇拖著我们这几个累赘也真是不容易。我们 走了两天两夜。沿途只记得经过天津,后来就进入了山东。对山东的印象是多丘陵, 黄土、梯田。见到梯田时一阵兴奋,因为那时总是宣传农业学嚣大寨,说那梯田如 何如何神奇,可咱只在新闻简报里见过。记得当火车行进时,窗外一个叫桃村的小 站一闪而过,“桃村?”我脑海里顿时出现了《南征北战》里的那个桃村。随后在 经过一条大河时,我立即联想到这也许就是那条国共两军反复争夺的大沙河吧? 途中,我结识了一个上海插队到黑龙江的知青。小伙子开朗,一路嘻嘻哈哈的,丝 毫没有颓废的表露。他给我讲了很多我这个黑龙江银都不知道的、发生在边疆的故 事。记得一宿过后,早上他还要刷牙。去厕所要排好长的队,他乾脆就把头半伸出 车窗外刷了起来。泡沫从我们这个窗口飞出去,再从下一个窗口飞进来。坐在另一 排座位上,是一个同他一起的女知青,清瘦、干练。若干年后,当我在广播里听小 说《征途》时,总是把这两个知青同小说里的钟卫华、梅英姿联系起来。。。 还结识了一个解放军。小伙子告诉我他参加了珍宝岛战斗。我好奇的问他打死了几 个苏修,他说当时只顾拿枪向对面猛扫,加之浓烟滚滚,根本不清楚打著人没有。 令我大失所望。 付里集车站到了!窗外满是吆喝著卖烧鸡的。妈妈告诉我们,这付里集烧鸡是很有 名的。她买了一只,没让我们吃,说是要带到姥姥家的。 我们是在南京下的车。到达南京时已是晚上,火车经过当时闻名遐迩的南京长江大 桥时,我们都扑向窗口,争睹这一奇观。大桥上灯火通明,火车经过时,窗外的灯 光把车厢内闪得忽明忽暗。 大舅从芜湖来接我们。在南京小憩,我们乘公共汽车进入市区。我被那道两旁整整 齐齐的梧桐树吸引住了。当时刚好是小雨过后,宽大的梧桐叶滴著水珠,越发显得 清秀。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树叶,比巴掌还大。繁华的街道两旁,行色匆匆 的人们穿梭于林荫下,与古城相映成趣,真有一种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感觉。“深秋 时节雨纷纷,行人路上欲断魂。。。”。 可惜那时还不知唐诗为何物呢。:) 我们在路边的一个棚子里每人吃了一碗混沌。那混沌作的精制、又实惠。虽然馅少, 被一张张大面皮紧紧地挤在一个角落里,却配上满满的一碗美味可口的混沌汤。那 是我吃到的最好吃的混沌。须知,那时在肇东或哈尔滨,是没有混吞可买的。 我们当晚在南京住了一宿。第二天我们上午实地参观了长江大桥。电影里看是一个 样,真到了跟前才知道什么是宏伟。就说那三面红旗吧,想象中无非是旗子那么大, 走到桥头抬眼看去,喝!好几层楼那么高! 匆匆参观完大桥,下午乘火车继续向芜湖进发。两个小时过后,我们终于来到了这 个神奇的地方。我的种种惊奇、感受,也就从这开始了。 [Back to top]

初识芜湖。 资料:【芜湖市位于安徽省东南部,历史悠久,是长江流域重要的商埠城市。古代 芜湖的冶金和制造工业技术水平就十分发达。 明代的纺织业已形成相当规模,有 “织造尚淞江,浆染尚芜湖”的记载。近代芜湖是中国四大米市之一,是长江中下 游的重要物资集散地。晚清时被辟为对外通商口岸,是长江下游地区近代工业的发 祥地之一。 芜湖是中国东部水陆交通枢纽的港口城市。芜湖港是长江的深水良港,可常年停泊 万吨货轮,远洋航线可直通海外,货经香港转口或直达世界各地。芜湖是中国华东 地区铁路交通枢纽。新近建成通车的芜湖长江大桥,是二十世纪中国长江上建设的 最后一座特大型公铁两用斜拉大桥,是目前国内规模最大、科技水平最高的标志性 桥梁。大桥的建成,使芜湖成为沟通京九、京广、京沪、陇海等铁路大动脉的重要 结点。】 走出车站,第一个让我惊奇的是拥挤的车站到处是三轮车、甚至人力车。这种车当 时在东北根本不存在。看上去就会令人联想起天津《三条石》的故事。一奇。 走在街上,听到人在吆喝著卖什么东西。听不懂。一问才知,是在卖那种在黑龙江 叫“冰棍”,在长春叫“冰糕、雪糕”的玩意,人家这叫“冰棒”!棍、棒一回事 嘛,有道理,有道理!又一奇。真像是来到了《镜花园》。 公共汽车把我们一直载到目的地-芜湖四合山区。姥姥、姥爷都在这里的东方纸板 厂工作。下得车来,外公外婆早已在车站等候。母亲远远一见他们,嘴里喊著“爸 爸、妈妈”,就哭著跑了过去,与外公、外婆拥抱在一起。随后,母亲又把我们哥 仨一一拉到跟前:这是大毛宾宾、这是二毛阿力、这是三毛--叫他狗子吧。外公外 婆则疼爱的抚摸著我们,挨个儿仔细端详。是啊,别时女初嫁,儿女忽成行。面对 此情此景,年近花甲的外公外婆又怎能不感慨万分? 终于来到了外婆的家。 秋季的南方,空气里都带著香味。似花草的芬芳,又像是伴著炊烟从厨房里飘出的 菜香。门外正对着的,是一座绿荫覆盖的青山。遥遥望去,山顶是一座古庙。在肇 东我是没见过这玩意的,只在小人书里见过。如今我佛就在眼前,这个好奇啊。庙 里什么样?有和尚吗?我真想爬到山上,进那庙里去看一眼。 走进门来,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些竹凳竹椅。真新奇,没见过。赶紧坐上去,哎哟, 好格的慌。 第二天清早,姥姥说要去集上买菜回来作早饭。什么?现作菜现买菜?对于来自东 北的我,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我们都是一次买它一大兜子,存在那够吃一个礼拜的。 这还是说的夏天。要是换了冬天,五、六个月没有新鲜蔬菜,土豆大白菜将就著吧。 从姥姥家出门,拐个弯走不多远就是一条颇为热闹的街。街不算宽,两旁摆满了卖 猜的摊子。这就是如今的早市了。好像当年也没什么人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果然, 只一会儿,姥姥就拎著一袋菜回来了。全是刚下来的新鲜蔬菜,有些从没见过。以 后我也常跟著姥姥去买菜。看姥姥讨价还价很有意思,在东北当时好像不兴这个。 与东北相比,芜湖显然较少受现代工业化的影响而更多地保留了传统中国社会的痕 迹。举个例子,在东北,十多岁的孩子会骑自行车的比比皆是。在芜湖,有一天我 骑了大舅的自行车在门口玩,竟引来一大群人围观。啧啧,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骑 自行车!而在东北,我没见过这么辛苦拉板车的。一个个干瘦的车夫,拉著满载的 平板车,吃力地向坡上拱去。力竭时,他会面带羞愧地求路旁的行人求助。而当路 人助一臂之力,帮他们把车推到路顶时,车夫往往还要付几分或一毛钱给路人。记 得有一次我和老舅在街上走,一位车夫要我帮他一把。因为口音的关系,我没听懂, 问了老舅后我赶紧过去帮他推了一阵。过后车夫要给我一毛钱,我一开始不知道怎 么回事。又是老舅解释了一番,我赶紧说不要钱。因为在东北,没有帮忙收钱的习 惯。车夫也没有再坚持。后来才知道,这里的习惯很不同。比如说借钱,在东北是 借多少还多少。南方则不同,还钱时要带上利息的。这既可以说是东北人重义气, 也可以说是南方人更有经济头脑。(本来嘛,金融学里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今天 的一元钱与一年后的一元钱是不等值的。) 说起那些车夫,我的印象极深。爬坡虽难,可更惊险的却是下坡。姥姥家门口不远 处,就是一条很长的下坡路。坡陡、路窄且坑坑洼洼不平,弯曲著绕过一片树丛。 经常有车夫运送货物从这里经过。每次那些车夫们走到这里,都要屏足气力,眼睛 圆睁,身体向后倾斜、口中呼喊著向坡下奔去。与其是奔,不如说是被车推著,或 者说抗著车向下出溜,如同在驾驭一匹脱缰的烈马,是拼著性命在搏。沉重的车带 著巨大的动量,使前面掌车的人不能出半点差错。稍有不慎,车子失控,轻则人仰 车翻,重则车毁人亡。江南固然物华天宝,但那时的老百姓生活得确并不容易。 [Back to top]

再识芜湖 在芜湖,似乎所见到的一切都觉著新鲜。姥姥家住在郊区,那里充满了田园风光。走 在路上,两旁的池塘都是长满了荷花、苓角。微风吹过,荷花随著水面的波纹一起 一伏,美啊。偶尔,你会看到养鸭人赶着一大群鸭子过来,那些鸭子一见池塘,就 争先恐后的跳下去,有的昂首挺胸,有的埋头觅食,有的则优哉游哉,真是其乐融 融。 以下举一些更多的零碎印象。 【甲鱼】姥姥买回一只甲鱼来。告诉我它的俗名是王八。这是我第一次见这种东西。 在东北时只知道王八是骂人话,竟真有叫王八的东西。据说这活王八把头缩在壳里, 不小心被它瞅冷子咬了你的手,它就死死咬住再也不肯松开。力大者足以断指。对 付的办法也妙。把一根筷子伸到嘴前的洞口边挑逗,未几,王八就会猛然出头,一 口咬住筷子不放。这时把这甲鱼放到菜板上,用菜刀照脖子上剁就是了。也许是出 自甲鱼之倔强本性,也许是出于对捕它的人的痛恨,反正它是宁死不屈,宁可挨千 刀万剐,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也许临死还在那愤愤不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吧。 甲鱼肉鲜美,熬汤,上等补品。 【蚕蛹】二姨当时正在合肥郊区的农场工作。她赶了回来看大姐。并带了一蓝子活 生生的、不停蠕动的蚕蛹。据说好吃极了。可我看见那东西就想起了东北的一种叫 东南西北的虫子。好恶心!这玩意能吃?不过,我的馋心胜过了恐惧心。等蚕蛹在 油锅里炸成金黄色,撒上盐盛出来后,闻著那香味,本人毅然拼死吃河豚,用筷子 夹了一个放进嘴里。。。味道确实不错。阿力看著我们大口咀嚼,有心试之,可又 害怕。直到我们吃得杯盘狼籍、所余不多时,他终于忍不住也吃了一个。只见他眼 睛一亮,大悔未能及早醒悟。 【捞虾】虾我在东北还是吃过的。可是活虾却没见过,更不要提是怎样捞上来的了。 老舅说要带我去捞虾。我欣然从之。收拾好了渔具,顶著高阳,我们赤足走在田埂 上。江南的秋天,风和日暖,生机无限。沿小路来到一处,路的一边是个池塘,另 一边是稻田。老舅卸下网具开始作准备工作。我则环顾四周领略这绮丽的田园风光。 第一次见到水田,第一次见到稻子。第一次知道,秋天也可以播种。正在兴奋之际, 忽闻水田中哗哗作响。定睛一看,哇,一只水蛇游了过来,在田头窥视一番,又返 身潜入水中。少见多怪的我惊叫起来。第一次在动物园之外见到蛇。老舅告诉我水 蛇是无毒的,不必害怕。 老舅拿出捞虾用的网具。网眼很细,只比纱布略粗。网中放上一些特做的诱饵,好 像是面包渣之类的东西,徐徐放入水底。然后我们就开始耐心地等待。过了十几分 钟,老舅说咱们试试吧。只见老舅迅速地将网提起,十几只寸把长的活虾在网里噼 噼啪啪蹦个不停。就这样,我们一网一网的,最后终于捞满了一袋虾回去。 那天老舅还带了些鸡的内脏,说是钓王八用的。可惜那天没钓著。 【月饼】 第一次知道月饼可以不是甜的。那时我的一个堂姑,我们都叫她层姑,也暂时住在 芜湖。她的两个孩子都已下乡,她一个人被从兰州遣散出来,投亲考友躲到了芜湖, 并在离姥姥家不远处临时找了间很简陋的小屋住下。她的丈夫,一个曾经为我国铁 路发展作出重大贡献并多次获得全国劳动模范的知识分子,当时还关在牛棚里。层 姑的一生,饱含了各个重大事件的烙印,简直可以说是中国近代史的缩写。关于她 和她家的故事,可以单写一篇传记。 因为她住的地方离姥姥家不远,我那时常到她那玩。每次去了,层姑那饱经风霜的 脸上就会绽出灿烂的笑容。她把所存的好吃的都拿出来让我吃。而最让我衷情的, 就是那月饼。当时在东北,我所知道的月饼只有一种。那是甜的,馅儿是用一些姜 丝、花生豆、芝麻等和成。而南方的月饼则真是有想像力-什么都可以作陷儿-甜 的、咸的、荤的、素的。 南方煤、木材都缺乏。煤都是和了泥作成煤坯子来烧。我和弟弟常去河边去捡树棍 棍,然后送到层姑那去。 【东北小侉子】 在南方,东北人被称为北方小侉子。这是我在芜湖才知道的。 那天,我和阿力来到一个篮球场玩篮球。我正在那练习三步蓝,并装模作样地给阿 力作示范,来了几个当地的小痞子。他们叽哩咕噜说的话我半懂不懂,好像是不让 我们在那玩。我跟他们争了几句,就听他们“小侉子、小侉子。”的不停的叫。后 来回去一问,才知道那是对北方人的蔑称。三姨说:下回他们再叫你小侉子,你就 叫他们南蛮子。 【看电影】 看电影本无稀奇。但在芜湖看电影的有些细节还是印象颇深。一次看新闻简报,本 人看到柬埔寨流亡政府的宾努亲王,就对旁边的三姨说:你看他那样,摇头晃脑的, 长的像不像个猴子?这话如果在东北说算不上什么,九大后我们小孩子常常拖着长 腔学林彪作报告:“统资们---,捧幽们---。” 谁也不当回事。可三姨当 时听我这么说,吓得大惊失色,告诉以后再不可妄谈国事。当时我想这里怎么这么 左?殊不知那时姥姥一家刚刚从文革的浩劫中幸免,还惊魂未定呢。 还有一次看的是越南影片《炸不烂的海防》。对美军B-52的威力印象颇深。也 对越南军民的顽强感到佩服。那天晚上看完电影回家时,路过一个小溪,不小心拖 鞋被冲走。我奋力沿溪边向下游追赶,终于在一水流拐弯处,把拖鞋追到。待把鞋 捞上岸要穿时才发现,在追的过程中,脚被石子扎破了。那天晚上是三姨把我背回 的。 [Back to top]

邻家有女初长成 在芜湖的一个月中,也结识了一些小朋友。他们年龄与我相仿,几个孩子整天一起 玩耍,到后来我都可以讲几句芜湖话了。常和我们一起玩的,有两个邻居家的孩子。 一个住姥姥家隔壁;另一个住在姥姥家对面,姓李。 这姓李的男孩有个姐姐,那时正上中学。大概比我大个4、5岁吧。要说这位邻家 少女,那才真叫出水芙蓉,长的端正又清秀,明亮的眼睛里透尽了灵气。而且,那 女孩一看就非常有家教,走路轻盈又不失稳重,说话礼貌而又大方。她除了上学、 放学外,不常出门,出来则是洗菜倒垃圾之类的。那时她总穿一件粉色的衬衫,每 次视野里只要有粉色一闪,就知道是她走过来了。 (那女孩的模样跟隔壁的蓝精灵有几分神似。都说蓝大妹子漂亮,可是,如果给蓝 大妹子80分的话,那我记忆里的那个小姐姐要得95分。注意,不许到隔壁通风 报信!) 她们家住的那趟房与姥姥家面对面的平行。每两排房子在房头共用一个自来水池。 每天,大家都到那个水池子去洗菜。家庭主妇们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动家长西家短的 大聊一通。这一天,姥姥叫我去洗菜。那种菜我没见过,笨手笨脚的我接了一盆水 后就把菜在盆里乱拔啦。 这时她放学回来了。走过水池旁时冲我笑了一下,就走进自己家去了。过了一会儿, 她也端着一盆菜来到池边,冲我微笑着点点头,就埋头洗她的菜去了。我们从来没 有说过话,这嫣然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我这边心里就毛了,因为我正愁不会洗菜, 她在旁边看著,我就更不知所措了,硬着头皮只好在那瞎洗。 果然,她开始偷偷用眼睛向我这边瞟看。这样过了一会,她终于憋不住把头扭向一 边笑了。她那里越是笑,我这厢就越是发毛,但还得硬着头皮洗下去。最后她终于 忍不住,对我说“你去玩,我来帮你洗吧。” 那天当我把洗好的菜端回去时,姥姥还着实的表扬了我一番,说我洗得很不错嘛。 我没有勇气告诉她是邻家姐姐帮我洗的。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过了几天小姨偷偷 的对我说:你不会洗菜,我都知道了。小姨那时跟那个邻居家的姑娘上同一所中学。 这就是我与她的第一次来往。 又过了几天。这天早晨,我一人起得很早。天气好,又没人跟我玩,于是我就把屋 里的竹凳、竹桌搬到门外,然后煞有介事的坐在那里。正在这时,邻家的那个粉衬 衫从对面屋里闪了出来,好像要出去干什么。只见她还是像往常那样冲我笑笑,就 走了过去。 走出没几步,只见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忽然又快步折了回来,径直走进了自己家门。 我正纳闷,只见她很快又从门里走出,手里拿著几本小人书。她笑盈盈的走过来, 把书递给我,说“拿去看吧”。我没来得及看清是些什么书,先赶紧连声道谢。待 她走远了,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两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上下册),三本高尔基 的自传《童年》、《在人间》、和《我的大学》。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这几本优秀的苏联经典小说。当年的我并不是很懂书中的全部内 容,但那些故事情节却深深感染了我。保尔的热情激起我对火热的生活的无限向往; 高尔基坎坷的人生道路更使我的内心发出共鸣。那几本小人书就是我对保尔·柯察 金、高尔基的故事所了解的全部。因为以后我也再没读过那几本书的正式小说。 多少年过去了。那位粉衫小姐姐的音容笑貌还清晰的印在我的脑海里。我再也没有 听说过那位邻家少女的消息,也没好意思打听她。也许后来她也考上了大学?也许 她成了一名工厂的女工?如今她是生活美满、安居乐业?还是下岗待业、举步维艰? (曾听说姥爷他们那个厂效益不好。) 那样一个善良懂事的女孩,那样一个文静美丽的女孩,真心希望她生活得称心如意。 [Back to top]

再见!芜湖。 补记 【蹦爆米花】 忘记了一个发现。在芜湖,经常看到蹦爆米花的。注意这里说的不是东北的苞米花, 而是用大米爆出的米花。在东北那时是没有蹦苞米花专业户的,各家想吃就在灶台 升起火来,大锅里参些沙子和干苞米粒(最好是火苞米,粒小但通红通红的)一起翻。 直至苞米粒霹霹啪啪翻跳着变成一朵朵白花。 芜湖则不同。蹦爆米花与钉鞋掌磨剪子镪菜刀一样,是个行当。他们或在集市上守 一个摊位,或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每当他们来到的时候,各家的孩子们就拿出一袋 大米,排着队来蹦米花。方法很简单:把米倒入一圆鼓鼓的容器中,加上一勺糖精, 然后密封上。升火,两只手一手摇那个圆桶壮容器,另一只手摇动吹火的风轮。几 分钟之后,只听“砰”然一声,一桶米花就被高压蹦进了一个大袋子里。十来年之 后,东北才出现这类的爆米花专业户。 【姥姥的故事】 姥姥的故事特别多。每天我和阿力都搬个小板凳坐在她身边,缠着她给我们讲故事。 姥姥的故事不但多,而且精彩,加上她那绘声绘色的描述,夸张的神情,常常听得 我和阿力如醉如痴、张口结舌。 二姨也给我们讲故事,但我还是最爱听姥姥的。二十多年后再次见到二姨时,她还 念念不忘我说过的话。她对我说:“彬彬,你这个家伙,你还记得吗?你跑到姥姥 那里说:‘我喜欢听姥姥的,二姨讲的故事庸俗。’我被你那话吓了一跳!你那么 点懂得什么是庸俗?” 那话说没说过我不记得了。不过,在姥姥这里,我第一次听到了《阿里巴巴与四十 大盗》的故事。许多年底以后,我才知道姥姥讲的故事多是出自《天方夜谭》(又名 《一千零一夜》)。 在芜湖的日子里,有了许多新奇的发现-不光是感官的。有些甚至影响了我的一生。 比如,为了不耽误学习,我特意把当时的小学算术课本带来了。有一天,我自己把 书打开试着自己给自己补课,没想到我发现书上讲的内容我都能读懂。原来我可以 自学!我大喜过望,并一口气把老师没讲过的内容通通看了一遍。 一个多月后当我回到所在的肇东育红小学时,第二天就赶上考试。老师们都以为宾 某出去一个月,这次怎么也不会考好的。可是泥,我却又考了个满分。把那几个老 师给蒙住了。考试成绩出来那天,班主任先把考的不好的同学给臭骂一通,然后把 本人的答卷当著全班的面展览了一遍。 原来如此简单,自己看书也能考第一。这一发现带来了一正一负两个效果:一,我 从此知道自学了。这本是好事,可是。。二,我从此在课堂上就不屑听老师讲课了。 小学如此,中学如此,大学依然如此。这种坏习惯到现在还改不过来。 长大以后才知道,芜湖确实是一座长江流域的名城。在安徽,芜湖甚至比作为省会 的合肥还要更具吸引力。 一点遗憾,芜湖离黄山很近,却因为那时太小,妈妈没有能力带我们去一游。至今 没去过黄山。 结束 要回家了。那天,大家都来到了车站。小姨感情脆弱,怕受不了那种离别的场面, 没有来。火车快开时,妈妈和她的弟弟妹妹们哭成了泪人。我们哥儿仨本来没什么 感觉的,被那场面一熏染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们再次在南京登上北去的火车。由于回程的火车是从上海始发,我们上车时没有 座位。妈妈车厢前后来回奔忙不断地找人帮忙,说自己有个两岁的孩子,需要一个 座位让他睡觉。那时的人还是满有互助精神的,终于有几个人给我们倒出座位来。 现在还能记得那个让座叔叔的热情笑容。 不记得爸爸是在肇东还是到哈尔滨接的我们了。只记得回到家时天色已晚,家家户 户都已熄了灯。月光下我们走过那条熟悉的路,路两旁那一排排坦露著枝条的大榆 树,依树不远那一个个隆起的土丘-那是各家挖的菜窖。东北的初冬,冷风乍起, 寒光凛凛。万籁俱寂中我们远远的看到了灯光,那是我们家的窗户透出的灯光。我 知道奶奶正在灯下等待着我们的归来。 我们一脚踏进了暖烘烘的屋内。只隔一个多月,屋里却有了明显的变化。新抹过的 炕上、墙上都是新糊的墙纸,《龙江颂》的剧照赫然醒目。奶奶已包好了饺子,整 整齐齐的码在面板上,只等我们回来就下锅。 这次神奇的江南行,不知给我的履历中填补了多少个“生平第一次”,一个月的时 间里,我长的见识要超过平时几年才能积累的。 又回来了,塞北。江南虽好,这里却是我的家。我又要睡硬硬的火炕了。又要吃高 梁米大碴子了。又要捂上厚厚的棉袄棉裤了。冬天到了,那窗户上冰花还会那样美 丽;每天早上还要拿出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的勇气;冰耙犁、冰嘎也要拿出来了。。。 2001年12月14日于密西根 (全文完) [Back to t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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